这次的宴请对象是文安之。之前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够有时间,正好这几天刚刚好,就打算宴请一下这个南明史绝对绕不过的人物。
文安之徒步过来的时候,太阳正好,暖烘烘的太阳照在人身上非常地舒服。但是文安之依旧用手挡着一点儿阳光——总是感觉有点儿刺眼,同时心里面感慨:到底还是老了。又想到今天的邀请——要不是你小子对攻破重庆城有功加上那不明不白的身份,你如何能够请得动老夫?
文安之是夷陵人,他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和张居正同属湖北人。如今已经六十六岁了,仕途上的起起伏伏让他看透了红尘世事,加上性情温敦素雅,早早就把身上的重担放下去享天伦之乐。然而遭逢甲申国变,让他不顾年迈的身躯,毅然决然撑起南明这片天,在夔东诸将之间苦苦支撑,修补这个已经快要垮掉的南明。
“老爷,咱们到了。”一个年老的仆人递过来一根手杖说道。
“唔,知道了。”文安之抬头一看,这个小院子布置得还不错,假山绿石,草木葱茏,灌木丛点缀其间。虽然正值冬天,但是小院子同春天一般,焕发着勃勃生机。
看着小院子,文安之心道:你个后生倒是细心。然后起身走了进去,仆人赶紧跑过去跟随,搀扶着文安之上台阶,一路来到了里间。
里间布置比较简单,一张榆木桌子,两张太师椅,下方放了两个暖脚盆来温暖房间。文安之走了进去,朱天赐立刻小跑过来让文安之入座。
“今日部堂来此,晚生不胜惶恐,备了一些酒菜,部堂就随便吃一些吧。”随后又压低声音对侍者说道:“再去准备两碗鸡蛋羹来。”
“是。”
部堂是明代对兵部尚书的尊称。和后世满清那种拉胯得不能见人的兵部尚书相比,明代的兵部尚书必须知兵,必须有过带兵经验,故而含金量非常高,这也是朱天赐尊敬文安之的一个原因。
首先上来的是鸡蛋羹,用水与鸡蛋和匀,隔着水蒸制片刻就能凝结得软嫩润滑。这鸡蛋羹非常适合老年人食用,拌在饭里也能够开胃润喉。
文安之虽然年老,但是并不耳背,仍然能够听得清清楚楚。这晚生虽然没有说是为他准备的,但是很显然是因为他在这里临时又让厨子加的。这份细致让文安之非常感动,同时心里面也想着:若这是一位皇子,怎么也能够中兴大明的。
可是如今,大厦将倾,事事都是往非常糟糕的地步发展。朱天赐时不时吃着,南明这边,文臣武将都到了中年甚至老年,而满清那边,新鲜血液不断输送,政权不断稳固,想必文安之也看到了这一点,在明年——也就是1659年,永历弃国之后郁郁而终的原因之一吧,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抵抗,只剩下老弱病残来支撑这片天。
大明就是靠着这些人撑起来的么?
朱天赐自己给自己来了一个玩笑,但是心里面非常苦涩。
文安之六十六岁,已经到了耄耋之年,当之无愧的老;兵力不足,文武凋零,谓之弱;很多的士兵身上都有残疾,谓之残;而那些正值壮年的年轻官员,他们是“病”。
病在心里。
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只是为了自己内心之中的富贵权力去算计,却不知道如今大厦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别说让他们去上战场,就是让他们去前线督战都能要他们的命。
半刻钟过去,菜色已准备齐全,茶果点心都是朱天赐亲自做的,热一热就可以——这也是照顾文安之的身体,老年人要多吃一些易消化、开胃、热度适中的东西。文安之虽然不言语,但是能够感觉到这里面的细心和尊敬,不禁感叹:这位疑似皇子的晚生实在是细心,若是早出现几年,局势如何能够崩坏到如此地步?
“部堂,这菜色需要搭配着吃才是好的。有菜蔬、有肉类、有水果、有点心,若是渴了,还有一些羹汤。”朱天赐笑着说道。
“你这晚生,有什么事情想要请教老夫就说罢,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老夫还能害你不成?”文安之喝了一楼茶,没好气地说道。他到底也摸清了朱天赐的性格,比较随和温敦,不愿意摆什么架子,正好也对文安之的胃口。
“如今国事艰难,想必部堂也是知道的,今天宴请部堂,乃是有一些问题需要请教。”朱天赐说道。
“我听宗第说起过先生。”朱天赐整理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我说部堂真能救世?宗第很不服气,他说只要部堂想做,就没有不能干成的事情。然后又和我说,部堂可以比之万历首辅江陵公,说想要成大事,必须有部堂相助。”【袁宗第泪流满面:这不都是朱先生你自己说的么?我不过是奉承几句吧?】
张居正死后被抄家,甚至差点儿开棺戮尸,并不是大明臣子里的好榜样。但是他当首辅期间,力行变法,让暮气沉沉的大明朝重新焕发生机,出现了万历中兴。无论他最后的下场如何,单单是这样的一份能力便是无人质疑。袁宗第这个武夫把文安之比做张居正,可以说是非常高的褒扬了。
朱天赐平日里没有什么追星的爱好,更没有一些小说里的名将卡牌收集癖,不过眼下有一个宰辅之才出现在自己面前却不能将之拢入彀中,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这宗第倒是会说话,不过老夫已经徐徐老矣,如何能够成大事?况且,你这晚生如何能够让老夫效力耶?”文安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