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要轻轻动作,那面具就会被她取下。 一时间,许亭晚心如擂鼓,莫名悸动起来。 正当她准备就势取下那面具时,一双手扣住她手腕,让她再动弹不得。 那搭上来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隔着衣衫,透入他掌心的冰凉缕缕。 许亭晚惊措间,就冷不防对上了漆黑夜里的一双粲然眼眸。 似氤氲了苍穹之顶的璀璨星火,光华流转。 只他如今眼眸微眯,从深处透出几分幽邃清寒,令许亭晚下意识地一瑟缩。 可手上被他钳制,她根本就挣脱不得。 凝视片刻,男子终是松开了她。 许亭晚手上得到自由,连忙退后半步,和他拉开距离。 方才被他握住的手腕微微发酸,她用另一只手按住轻柔,眼睫低垂,静默不言。 对她的行为,男子竟意外地没有追问。 他按住受伤的腰腹,启唇问道:“会包扎吗?” 许亭晚一顿,俄而颔首,应道:“会一点。” “那过来帮我。”得到她回答的那一刹,男子就启唇说道,不容她有半分犹豫。 许亭晚听话地挪了过去。 他身着玄衣,所以身上晕染的血迹也看得不是很清楚。 可当他解开衣衫,露出那伤口时,许亭晚已是惊得双眸睖睁、红.唇翕张。 “你……”她愣愣地抬眼看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腰腹的线条纹理流畅紧实,正因如此,才衬得他腹侧的狰狞伤口触目惊心。 横亘过去的一条伤口,皮肉翻飞、鲜血淋漓,仿佛再深一点,就能见森森白骨。 许亭晚头一次见到这般情景,一时竟下不了手。 “快点。”男子撩起衣摆,声线中隐忍轻颤。 闻声,许亭晚忙扯了衣摆去为他擦拭。 他的伤太重,如果不及时止血,后果不堪设想。 许亭晚撕下衣摆一角,颤着手为他包扎。 只她终究是女子,顾念着男女有别,偏过脑袋,几乎是看也不看地将那布条缠上他腰间的。 男子独有的清冽气息萦绕她身侧,就像是将她环抱了起来,丝丝缕缕沁入她呼吸。 这般靠近一名陌生男子,许亭晚还是头一遭。 心烦意乱之下,她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他腰腹。 那触感紧实光滑,许亭晚红脸的同时,动作也更是拘束。 见她束手束脚的笨拙模样,男子终究再出声:“还是我来。” 说着,就从她手中拿过那布条,自顾自地缠上。 因为伤口所在的位置,他的动作有几分不便,但比起让许亭晚笨手笨脚来,他自己包扎确实好得多。 而许亭晚顾忌他衣衫不整,从始至终,都是低垂眼睫、看也不看他一眼的。 男子懒散地将衣襟拉上,目光无意间就瞥到了她羞赧的模样。 他问:“同为男子,你羞什么?” 许亭晚被他的话一噎,垂首应道:“我只是不习惯靠近陌生人罢了。” “那方才你揭我面具时,怎么没见退缩?”男子慢条斯理地系好腰带,道。 “我……”许亭晚贝齿轻咬下唇,找不出只言片语来答。 于是她就低垂了眼睫,沉默以对。 好在那男子也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缠下去,只倏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趁那群人还没回来,走罢。” 话音落下,他便拔脚而去。 许亭晚见他走的这般决然,也忙是起身,小跑跟了上去。 男子似对这块地方很熟悉,带着她东绕西拐,很快就走出了林子。 弦月挂空,依旧夜深,而此时城中宵禁,他们回去不得。 所以二人就先找了个山洞歇下。 在火堆前,男子脱了衣衫烘烤。 方才为逼追杀沉入湖底,衣衫尽湿。 这春夜寒重,始终穿着湿衣也不是个办法。 许亭晚见他解开衣衫,忙别过眼去。 这次有火光映照,她耳根的绯红分外明晰。 男子见状,似笑非笑地问:“你就不怕着凉?” 许亭晚闻言,颤着指尖将手搭在衣襟,只解下了外衫。 这一次,男子懒得再顾他了,端坐原地烘烤衣衫。 火光点点跳跃在他身上,明明昧昧中,他流畅坚韧的下颌线分外漂亮。 许亭晚在无意中抬首瞥到,登时愣怔。 察觉到她的目光,男子也向她看来,视线相对的刹那,许亭晚呼吸一滞。 她终于明白,方才那莫名而来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紧了紧手中所抓的外衫,她讷讷道:“你长得很像我未婚……未婚妻的哥哥。” 像,但却不是。 因为她的未婚夫已经死了,死在当年的那一场大火中。 回想起当年事,许亭晚心口的旧伤又被崩开,刺痛得她呼吸困难。 她狠狠咬了下下唇,才让神思有所清明。 为她这番话,男子的眼中似有暗潮涌动,然他抿了唇线,却并未接话。 一时间,山洞里陷入沉寂。 许亭晚压下了心潮起伏,别首靠在壁上,阖眼假寐。 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当年的种种。 先是许家的那一场厮杀那一场火,而后画面一转,火光中呈现出云依蘅的笑颜。 恍然间,她听到她的声音回响耳畔: “阿庭,这些年来,我也没能帮上你什么忙。”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了,好生保管。” 许亭晚倏忽睁眼,下意识地捂手胸口。 那物什凸在她掌心。 香囊还在。 放下心的同时,她也将那香囊从怀中拿出,放在手中细细摩挲。 六年来,云依蘅一直在帮她调查许家当年事。 整整六年,不可能一无所获,那这个香囊会不会就是云依蘅留给她的、有关许家的线索呢? 许亭晚端详了许久,也没在那香囊上发现什么端倪。 她忍不住轻叹一声,又将香囊放回了怀中。 一.夜梦境沉浮。 等她在天光暗沉中迷迷糊糊睁眼时,正看到洞口玉立的一道修长身影。 朦胧间,似有光影翻飞而入,照清了那人面容。 依稀是当年少年,逆光而立,挑眉一笑间,惊扰了世间光华。 他唤她:“晚晚。” “封璟……”许亭晚讷讷出声。 可眼前的情景一转,洞口处的那人转身过来,面具掩容颜,气质却冷峻沉毅,不复那少年明澈。 许亭晚颤了颤眼睫,心头一滞间,也缓过了神来。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男子,不是她的未婚夫,不是她的封璟。 那男子听到她这一声唤,只微微一挑眉,而后他问:“一道进城?” 许亭晚颔首应道:“嗯。” 她还是想回到顾府,再看看云依蘅。 她不信云姐姐就这么没了。 跟随男子的脚步,两人走出这片荒山野岭,步入了嘈杂喧闹的城中。 街道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止,一派繁华盛景。 许亭晚与那男子并肩而行,犹疑着如何开口。 她偏首看他,迟疑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可那男子侧眸对上她视线,却道:“萍水相逢而已。” 这样子,是摆明不愿与她结识了。 许亭晚略是尴尬地一捋发。 她本来还思量着二人一道历经生死,会有不一样的情分在呢。 如今看来,是她自己想多了。 正在心底失落着,忽闻前方的一阵喧闹。 许亭晚好奇地踮脚望去,险些被吓得没站稳。 是顾秦氏手下的那些人。 她跑了,顾秦氏却没打算放过她。 若再次落入顾秦氏手中,她绝不会好过。 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许亭晚猫着身子往后退去,顺带告知了旁侧男子一声:“那兄台就此别过。” 男子闻声望来,却见她一溜烟地往回跑了。 随她的远去,顾秦氏的人也找了过来。 人群中熙熙攘攘,男子退到路边,若有所思地看向许亭晚消失的方向。 许亭晚倒没径直往前跑。 一眼就能看清的路线最易被追上,所以她弯弯绕绕闯入了一家生意兴隆的酒店。 顾着后边的情形,她冷不防地撞上一方胸膛。 额头吃痛,她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可一道臂膀横来扣住她腰肢,稳稳托住了她。 许亭晚抬眼,正对上一双温润眼眸。 像是蒙了春雨缠.绵,润世间万物的清和温柔。 将她扶起,那人对她一笑,关切出声:“不知小兄弟有没有伤着?” 他的眉眼也像是濛濛细雨中的远山青黛,清风姿骨,渺远的温和。 许亭晚站稳脚步,对上他柔和视线摆首:“没事,还请公子见谅。” 说完,就不管不顾地往店内冲去。 酒店里的生意正值盛隆,人来人往,许亭晚混进去,很快就没有了身形。 但因为刚才的那一耽搁,追来的护卫却发现了她踪迹,也赶了进来。 “这几位客官,是要吃些什么?本店有酒有菜,任君选择!”见来人甚众,店小二忙迎了上来,笑问。 那头领见他挡路碍眼,一把推开了他,问:“刚刚是不是有个瘦瘦弱弱的男子进来?他在哪儿?” 店里人来人往,店小二也注意不到全部,只回答道:“小的忙着跑腿,哪注意得到那么一个人呢!” 躲在梁柱后的许亭晚见他们在门口对峙,忙猫着身子往外走。 但人多眼杂,不知是谁于喧闹叫了声:“在那儿!” 惊得许亭晚拔腿就跑。 出了酒店,外边是停靠的一排马车。 许亭晚没做过多思量,就踏上了一架车辆,躲到了那坐卧底下。 车壁挡住了外边声响,许亭晚竖起耳朵,只隐约听到了那些护卫惊起的嘈杂声。 看不见外边情形,就算外边归于平静,她也不敢轻易下车。 正当她犹疑间,车驾的主人回来了。 “先去我五弟那儿一趟。”车外,女子对车夫吩咐道。 随她清丽声音而入的,是女子进来时,带过的清风。 坐卧底下的许亭晚察觉这动静,霎时僵直了全身。 这下……该怎么办? 她上车时虽是匆匆,但也瞥得这是一辆四方尖顶柚木马车。 柚木木质细密、纹理也分外漂亮,这样名贵的木材,非为常人所能有的。再者,这马车宽阔,周遭悬起的锦缎更是名贵。 一眼便知这主人非富即贵。 若她贸然冲了不去,最有可能的被当成窃贼处置。 许亭晚在心底思量着,躲在坐卧底下,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是过了多久,颠簸马车终于是停下。 许亭晚心里松了口气。 女子步了下去,吩咐道:“把这马车拉到五弟后院的马厩去,给这马儿喂些草。” 而她也在马车被牵走、又停下时,避过车夫,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外边的景象分外陌生。 许亭晚的视线在周遭扫视来去,终于停在了旁侧的围墙上,心中一沉。 这一次,她又是被困在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