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又觉得好奇了,她闪亮的眼眸认真地盯了高云桐一会儿,正准备再开口发问,突然听到外面车马辚辚的声音,御道那头来的大车用的是细呢毡,前头白驷,后头龙旗,鸾铃是银制的,声音极清脆。
一直在旁边局促不安的溶月喜道:“娘子,这是大王的车!”
不错,是晋王的车驾。
大早上亲自来城门口接女儿,可见是挺宠爱的。
凤栖眨了眨眼睛,也看不出喜怒,转身又回了影壁后面。
她有些百无聊赖——不是真的闲的,而是油然而生的不耐烦。
晋王看见她时,她正在影壁后盘弄自己的衣袖。
“亭卿,一路累不累?”
亭卿是凤栖的小字,自她及笄之后,父亲就这样称呼她。
晋王一脸慈爱的笑,还伸手抚了抚凤栖的鬓发。
凤栖欲笑不笑的模样,撇头躲开父亲的手:“还好,也不算不累,也不算很累。”
晋王左右看看:“你只带了一个丫头?!张妈妈她们呢?”
“嫌她们聒噪,又慢,让御夫不要等了。她们自有驴车,慢慢摇过来好了。”
晋王不由叹口气:“你这任性,回头你母亲又要生气了。”
凤栖挑挑眉,说:“爹爹难道不想早些见到女儿?”
她挑眉斜睨的样子轻慢而可爱,宠她的父亲顿时心就软了,只谆谆说:“你母亲讲规矩的人,你仔细!要知道你堂堂郡主,身边只跟一个丫鬟,甩开其他丫鬟婆子不管,又要说‘连中户人家养女儿都不会这么轻忽’了。”
凤栖“噗嗤”一笑:“那爹爹势必得帮我瞒着了。”
晋王只好拧拧她的脸颊,说:“也只能如此。你母亲叫人为你准备了接风的家宴。回府后洗沐一下,精精神神地好好吃一顿——一路没吃得舒坦过吧?”
凤栖已然微微蹙眉:“其实还是有些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筵席不会很晚,吃完你就睡嘛。”
“可我……”
晋王板下脸:“亭卿,你母亲也着实准备了两天了,你也该懂事一点了。给她面子,就是给爹爹面子。”
凤栖撇撇嘴,无奈只有答应。
一个庶女,平日仗着父亲的宠爱,在家人看来行事举止已经够出格了,若是过于任性恣意,就如爹爹常常对她说的:“能护着你的,爹爹已经足够护着你了;但若是过分了,爹爹也未必事事保得了你!”
她的心情陡然就低落了,不想和家里的端庄贞静的姐姐妹妹们混在一起,不想看嫡母庶母们笑融融而冷冰冰的脸色。然而,除非嫁人,否则这就是她的生活——她努力逃避但逃避不开的生活。
她只能说:“爹爹,这里还有极重要的事呢!我在路上拿住了两个北卢的斥候!”
她对着外头努努嘴:“府尹那里马上要来审还活着的那个,我说不定还能提供一些线索。若是审问出什么来,指不定是关乎国家的大事!爹爹……”
晋王皱着眉头,还没听她说完就直摇头:“胡扯!胡扯!这该是你管的事?北卢——”他说了半句,自己就顿住了,仿佛很为难似的,最后说:“多事之秋,闲事你管得越少越好!”
晋王显得有些气哼哼的,一把拉起凤栖的衣袖,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大车:“和爹爹同乘一辆车吧。”
经过影壁的时候,凤栖又看了高云桐一眼。
他挺直脊背站在熹微的晨光中,眼睛像天边那颗启明星一样明亮,嘴角带着笃然的微笑,凝望着帝阙的方向。
“那个人——”凤栖说了半句。
晋王瞟了高云桐一眼,没好气说:“不关你的事。”
“他叫高云桐。”凤栖执拗地说,只不过声音越来越低。
因而,晋王好像没有听见一般。
凤栖坐在父亲身边,悄然斜眸,看见他神色疲惫,头发和胡须梳理得水滑,但夹杂着几根银丝;他身上传来龙涎香的气味——这是皇帝宫中特有的味道;膝头有灰尘,袍子的下摆是皱的。
凤栖轻轻靠在父亲肩头,细语曼声:“爹爹心里有烦恼?”
晋王叹了一口气。
凤栖又问:“是为哥哥的事,爹爹去宫里了?想必在官家面前有些委屈吧?”
女儿像朵解语花,也像她娘亲——当年就是这么被她娘亲迷住的。
晋王拍拍女儿的手,柔声说:“谈不上委屈,爹爹并不是贪慕富贵的人,何况,这种‘富贵’不要也罢!只是此事也并不是我能做主。难,难,难……”
他眉宇间愁色更甚,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大车顺着清晨的御道行驶了好一会儿。
早晨人不算很多,但汴梁城已经渐渐热闹了。
凤栖好奇地撩起窗帘一角观望车外的街道,只见买汤水的、炊饼的、水饭的、馄饨的、馒头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爹爹,我有点饿了。”
晋王一直皱着眉头凝神在想着什么,此刻回过头来说:“家里制备了早点。”
凤栖指了指外面:“好香啊!”
晋王皱眉:“哎呀,脏死了。”
凤栖没有多纠缠,只是很失望。
她到汴京,充满着好奇,但结果可能一切和在晋阳也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