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晁鸿祯的那幅书卷,自裱帧上看,牧怀之手中的倒是更加讲究——两端轴处选用通透晶莹的好玉,缠有双色织绫,纸张面料也是工艺复杂的花帘纸。
晁鸿祯嗤笑一声:“还望将军带来的墨宝,可不要是徒有其表的赝品。”
牧怀之不搭理晁鸿祯,抽去捆绑书卷的绶带,双手将其展开。
一看到卷中所写的内容,晁鸿祯顿时神色骤变,惊愕至极。
纸上正书四字——静水流深。
乍一看,这与元宝所持的那幅很是相似。可相较之下,牧怀之所持这幅书迹,笔势更加自如灵动,好似鸾跂鸿惊、渴骥奔泉,下笔之人收却笔锋锐意,更显出一种深藏不露的气度。
更重要的是,这一幅上留有朱红的篆印,可辨明“引烛居士”四字。
陆齐光面露讶色。她只知道牧怀之会亲自写一幅书卷、为她带来用作与晁鸿祯那幅的比较,却不曾料到,他竟然会故意选择与赝品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牧怀之捉到陆齐光的注视,无声地微扬眉梢,像是在问:殿下可还满意?
当然满意。陆齐光可太满意了。
她回眸望向仍处震惊之中的晁鸿祯,眼波流转着些许委屈:“晁小郎君,这是?”
晁鸿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即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茶盏都抖动一下。
他面色涨红,眉毛倒竖,厉声喝道:“这是假的!”
陆齐光像是被他吓了一跳,窄肩一缩。
“你、你这么凶做什么?”她眼眶泛红,好像下一秒便要哭出来。
晁鸿祯吓着财神公主,顿时便自知失态,撇下牧怀之,冲着陆齐光低声哄道:“殿下,我今日带来的墨宝,是花了千两黄金才拍下的,一定是真的。”
牧怀之见晁鸿祯凑近陆齐光,眸中寒意更甚。
他低头,扫过一眼手中的书卷,云淡风轻地接道:“臣手中这幅,不过是自旧书坊内无意淘来,仅需二十文。想是家父受人欺骗,信以为真,才遣臣赠予殿下。”
陆齐光抽抽搭搭,轻轻揉着眼睛,泪痕颤颤地挂在面上。
她抬头,像只懵懂的小鹿,看看晁鸿祯那幅,又看看牧怀之那幅,左顾右盼,一时支吾。
接着,陆齐光故作惊讶地掩住半面,好像她现在才发现晁鸿祯那幅缺少了印鉴。
“晁鸿祯!”她柳眉蹙起,娇恼地拧着,“你睁大眼睛,给本宫看看!”
陆齐光起身,风风火火地来到牧怀之面前,伸出一指,点上朱红的篆印痕迹。
“这、这……”晁鸿祯不明就里地挠了挠头,“不就是个章吗?”
他满心满眼都是钱,哪怕藏品之中收有字画,也只是附庸风雅,自然不知道——大梁国凡是有名有号的书画名家,都会以自己的印鉴作为落款,更是辨别真伪的重要依据。
这话一出,听得元宝咯咯直笑,连牧怀之也微微扬起嘴角。
陆齐光也扑哧一笑,好像被晁鸿祯的蠢笨气得没了脾气,悠悠接话:“你定远侯好大的本事,花了千两黄金,讨来一幅连印鉴都没有的赝品,还不如牧公差人花那二十文呢。”
接着,隐隐泪光重现,陆齐光梨花带雨,容神凄楚。
她仍嫌自己惺惺作态的力度不够,自元宝手中躲过赝品,揉成一团,向着晁鸿祯身上一丢,又掩面扑入元宝怀中,哽咽道:“晁鸿祯,你的真心,竟是这样吗……”
元宝会意,揽过陆齐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清脆道:
“殿下暂时不想见客了。二位阁下,都请回吧。”
牧怀之知道陆齐光是装的,趁着陆齐光回身的空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要将那发脾气的娇蛮小娘子烙入心底。他没多说什么,只放下真迹,作揖礼后,转身离去。
而那晁鸿祯,经过陆齐光一通怒骂,面红耳赤。
他抓起身上的书卷,正想砸往地上、踩上两脚。可他举起手臂时,却想起这赝品也花了他三千两黄金,一时又有些舍不得,只得灰溜溜地将它卷起来。
“殿下,我、我先走了……”他腆着脸,“改日我再……”
陆齐光只管呜呜地哭,元宝瞪了晁鸿祯一眼。
晁鸿祯没了辙,扭头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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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怀之走出公主府,翻身上马。
他今日此行,简直是一箭三雕,令人尤其神清气爽:既能圆了陆齐光羞辱晁鸿祯的心愿,又能痛击情敌,还趁此机会见到了陆齐光掩面哭泣与生气恼怒的模样。
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幸亏他及时把握。
虽然牧怀之对陆齐光暗生的情愫并非因美貌而起,但他如今觉得,这美人一旦美起来了,那确实是嬉笑怒骂皆好看——他的小殿下,当真是一颦一笑都各有风情!
当然,他是决不忍心让她掉泪的。
每回一看见那双泫然欲泣的眼,他便有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不行啊,牧怀之,你要克制你自己!
坚定的意志又一次占了上风,牧怀之自余韵中脱身,便欲牵起缰绳、策马回府。
“牧兄留步!”一道声音喊住了他。
牧怀之偏首,发现晁鸿祯已来到他身边,满脸堆笑地搓着手。
他没下马,正坐于马背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不知死活、竟然还敢到他面前乱蹦的情场竞争者,眼神比寒冬腊月的坚冰还要淡漠。
“方才是我多有得罪。”晁鸿祯嘿嘿一笑,讨好道,“我于牧兄,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