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义母放心,我绝无非分之念。”
云莺从花厅离开,沿着回廊往外走,回廊边种了几株桃树,此时桃花开的正盛,满树芳菲。
薛家院里头也有这么一株桃树,她初到薛家时才三岁,已记不清那些事,只听薛夫人说是用三两银子把她买来的,本想留着她给薛承煦做童养媳,可惜她六岁时,薛老爷逝世,薛家的顶梁柱倒了,薛夫人还要拉扯比云莺大两岁的薛承煦,便想将云莺卖了。
那时她尚小,在薛家相处三年,已把薛夫人当作娘亲,哭闹着不肯走,薛承煦也拦着薛夫人想留下她,可薛夫人却将薛承煦关了起来,将她打了一顿不敢再哭闹,随后把她卖进云楼。
儿时的事本该随着时日渐长忘了,许是那顿皮开肉绽太过疼了,至今也刻在心上。
当初没得选,她和义母说自愿留在云楼,不过是世事相逼罢了。
她不怪薛夫人,本也不是亲娘,世上人人都在为碎银几两奔波,她又何苦要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拉她一把。
可不曾想到,她扬名之后,薛承煦找来,诉了诸多心绪,约定来日必定娶她,却被薛夫人知晓,上门将她羞辱一顿,那时薛承煦已是秀才,薛夫人嫌她是风月女子,会玷污薛家门楣。
云莺冷眼看着那场闹剧,仿佛是局外人,她本也没将薛承煦的话放在心上,入了风月门,便是风月人,一步错,步步错,薛夫人还盼着薛承煦撑起薛家的门楣,又怎会让他沾染风月女子。
年初,薛承煦入京前又来找她,承诺待他考取功名,会带她离开云楼。
瞧,从娶她到带她离开,一字之差,已谬之千里。
这些年接触的富贵公子何其多,任谁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她也不信半个字,薛承煦亦如是。
哪怕薛夫人曾将她卖入云楼,可她心中还是感念当初把三岁的她买下,给了她一口饭吃,没让她饿死,遂她不会去蹚薛家的浑水。
今日义母不提,她都要忘了,云莺隐约觉着,待薛承煦再回扬州,她怕是已离开了云楼。
可会去哪,她不知。
“姑娘小心台阶。”银筝扶了她一把,从花厅出来她便走神,这下连路也不瞧便要往下踩,要是摔着了可如何是好。
云莺回神,有些委屈似的抿了抿唇,“银筝,我饿了。”
银筝瞧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笑了笑,“一会我便去拿午膳,姑娘想吃些什么?”
*
汤吉回到府中十分愁闷,汤英迎上前来,“父亲,云莺呢,难不成是云家不答应?”
汤吉摆了摆手,在圈椅上坐下叹了口气,“我去瞧了,那云莺许是名不副实,美则美矣,却丝毫无花楼女子的妩媚多情,倒是规矩端庄,这样的女子秦王见的多了,有甚趣味?”
汤英心生疑惑,他曾见过云莺,是个媚色天成的女子,尤其是那把莺声软语的嗓子和那双秋水盈盈的桃花眸,再加上不足一握的袅袅柳腰,勾得扬州城里多少儿郎魂不守舍,这和父亲口中描述的端庄可差之千里。
“父亲见的真是云莺姑娘?”
汤吉抬眼扫过,眉宇间有些不耐烦,“谅云家也不敢拿旁人诓我。”
“也是。”汤英颔首,他见云莺已是两年前,许是如今长的不如过去,这也是有的。
“那父亲该如何是好?若不然再去其他花楼瞧瞧?”
汤吉未开口,却有一女声柔柔传来,“父亲让我去试试罢。”
汤英回头,就瞧见自家小妹汤雅带着丫鬟上来奉茶。
汤雅将茶盏递给汤吉,巧笑道:“父亲,女儿愿意为您分忧。”
“这如何使得?你母亲近日在为你挑选佳婿,让你去伺候秦王无名无分,太过委屈。”汤吉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娇养,也出落的亭亭玉立,若是给秦王做个侧妃倒也使得,无名无分的侍妾就太过委屈了。
“父亲,王爷若真瞧得上女儿,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最差也会是个庶妃,怎会无名无分。“
汤雅幼时曾在京中见过秦王一面,芝兰玉树,仪表堂堂,如今大豫上下皆传秦王殿下器宇轩昂,文武双全,汤雅自然心生向往。
汤吉还在犹豫,他不想用女儿去赌,“雅儿,王爷脾气暴戾,是战场杀伐之人,并不好相处。”
若秦王是个好性子的主,汤吉也就不必如此费心讨好他了。
秦王征战杀伐五年,西疆人人都道他是杀人如麻的“修罗阎王”,暴戾恣意,性情乖张。
这些传闻汤雅自然也晓得,她只道:“父亲,秦王还未立正妃,听闻此次回京圣上便要为他选定正妃,女儿愿意一试。”
富贵险中求,若是成了,那便是万人之上的权势。
汤吉闻言心中一动,沉默不语。
*
暮色沉沉,玄凌伴着夜风从外边回来,看见方定一脸焦虑,“发生何事了?”
“嘶,小点声!”方定拽着玄凌走到墙角,“汤吉事没办成,我不敢去回禀,要不然你去?“
玄凌睨了他一眼,慌忙挣开,“我不去,我还有事。”
汤吉办的什么事玄凌自然晓得,他可不敢去触霉头。
“哎你这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定也不想去,这才特意等到玄凌回来,死死拽着玄凌不让他走。
两人拉扯之间,没瞧见裴烬从书房出来,负手立在檐下,玄衣墨发,面容沉静无波,瞧着像是黑夜里的鬼魅。
“方定。”
方定后背一凉,不敢耽搁的回禀,“主子,汤吉没将云莺姑娘带回来,云姑娘故意扮丑,汤吉没瞧上。”
裴烬一听深邃狭长的眸中添了几分冷厉,眉宇间拢起郁气,他抬步离开院子,语调森冷,“别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