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雾浓时落了阵急雨,针线似细密的水将烟尘牢牢缝织在官道上。
一个时辰前,无令前来客栈抓捕的衙役已经被易心扔出去,喧闹半夜终是狼狈收场,徒留易心和掌柜等善后。
沈之玠从掌柜手中拿到二楼厢房的钥匙后起身上楼,却在迈上木梯那刻与长身如玉的人擦肩而过,鼻尖骤然撩起浅和好闻的淡香,细细分辨,原是昙花香。
她无意与他牵扯过多,但越过两步,又忍不住轻声提醒:“白昙和木樨味道相冲,用作好眠并无益处。”
语罢,她转入廊道。
宣宴微微一愣,而后抬袖细嗅浅口若有似无地淡香。
他竟不知身上何时沾染的红尘俗味,想来是今夜点的熏香重了些,难怪他睡梦被魇。
侧过眸望向小姑娘纤瘦的背影,耳廓里却萦绕起她软绵说话声,像雾来回绕着,清甜干爽,让他胀痛不已的脑袋都清明了些。
宣宴静立廊道拐角处片刻,提着琉璃宫灯的易心迟迟归来,见到他便拱手禀报:“武大夫暂时安顿在客栈,明日再送回杨城。”
他顿了顿,犹豫瞬息,又斟酌着继续:“属下盘问过,现下住在二楼的那位之玠姑娘,乃是柳明朗的关门徒弟。至于姓甚又是何身份,他只碰巧听柳明朗提过几句名姓,其余一概不知。”
宣宴步履平稳而规律地踩踏着略有松动的实木,闻言无甚情绪地挑了挑嘴角,弧度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唯独凉薄意味深浓。
他一言未发,跟随他多年算得上手边最知根知底的心腹易心却瞬间读懂。
“仅知姓名就贸然搬出人家长辈说事,这已经不是求救,而算威胁了。”易心自顾自的补全。
如此这般,倒也解释沈之玠为何没有出手相救。
“嗯,”宣宴神色清冷的垂眸,骨节分明的双手轻拢身前,右手大拇指摩挲着左手食指单节上深刻难消的印痕,淡声道:“将屋内木樨香撤了。”
易心低头,没问缘由,只应:“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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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被褥冰凉单薄,御寒作用差极。
沈之玠昨夜是晕过去,今晚人清醒着,便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好。
好不容易熬到夜深,将将休息两个时辰,人就豁然睁开眼睛。
梦里情形已经围绕脑中,她忆起父皇尚且在世时的样子。
她是昭熙帝嫡妻孝贤皇后的所生唯一的公主,从出生伊始被千人宠万人哄,想要的一切永远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但八岁那年,孝贤皇后因病猝然离世,她急忙从万世药坊千里迢迢赶回永京,也只见得她最后一面,接过她给白玉菩提,以及那句断断续续的叮嘱。
再次年,父皇娶新后,新后入宫半月时间怀上龙胎,生下父皇最后的孩子——沈亦言。
她与沈亦言的关系,其实说好也不好,坏又坏不到哪去。
大多数习以为常的日子里,她总伴在父皇身侧。却不知何时,他们身边多了牙牙学语的讨巧可爱的矮萝卜沈亦言。
后来昭熙帝心疾去世,太医诊词忧思过重,沈之玠才恍然明悟,原来她得到的所有疼宠,都源自她的母后,而非她本身。
又经过血腥残酷的六子夺嫡,她看透亦冷透,在昭熙帝薨逝,她上位摄政长公主当日,颁布的第一条圣旨就是将险些触柱随昭熙帝离去的新后陪葬。
新后看她的眼神是解脱的,沈亦言看她的目光是难以置信的。
新后本就不爱后位,更遑论太后身份,于她而言,脱离这纷扰人世才是最好的归宿。
所以她临死前,仍感激沈之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