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姨娘微微颔首:“方才让丫鬟去打听了,去了书房。”
黎氏拿起杯盖浮了浮茶叶,淡淡道:“那就先等着吧。”
“是否需要通知老夫人?”
黎氏眼角的细纹边溢出一丝寒光,“再说吧。”
*
王府在城东,昌乐伯府位于城西,裴时语到达昌乐伯府时,已是巳中时分。
下马车后,裴时语望着这自小长大的地方,心里五味杂陈。
上辈子出阁之后,她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她九月初十出阁,来年开春后祖母回了家乡青城养老,她对这里便再无牵挂。
后来,哪怕在王府里过得再艰难,哪怕从王府到这里只有半个时辰的车程,她也从未想过要向这里寻求帮助。
这里无人在意过她。
“王妃。”春晓看出裴时语自上了回伯府的马车后便一直心事重重,以为她想起了曾经不堪的往事,低声鼓励她:“您现在是王妃,不用怕她们了。”
裴时语原本无意识蹙起的秀眉舒展开,不由得觉得好笑,就算她现在不是王妃,也未必要怕她们。
裴时语转身看向正在和伯府管家寒暄的沐长史,等他说完话了,柔声开口:“您请回吧,王爷那里也离不开您,一个时辰后派人来接我便好。”
今日回昌乐伯府,萧承渊大概嫌她与春晓回去太寒酸,怕她们堕了王府威名,派了沐长史和一个二等丫鬟云绮跟着她。
那丫鬟看起来老实本分,但沐长史乃萧承渊的心腹,他并非心思单纯之人。
他若跟着,昌乐伯府那些乱西八遭的事定会事无巨细地呈现在萧承渊面前。
她不想成为萧承渊的笑料。
沐长史一愣,王爷毕竟“重病在身”,不能陪新妇回娘家,命他亲自陪同。
既然王爷想抬举王妃,沐长史颔首,开口时要多恭敬有多恭敬:“属下领命。”
说完,将从王府带来的各式礼盒交给裴府管家,带着马夫离开。
裴管家指挥小厮将礼盒搬进去,心里乱七八糟的,这还是他知道的那个在府里毫无存在感的二小姐么,她这几天到底在王府里做了什么,连王府长史也服服帖帖的。
裴管家敛起之前对待裴时语时漫不经心的态度,客客气气道:“王妃请随我来,老爷在书房等您。”
裴时语清亮的眸中划过一丝冷意:“不用,我去青松院。”
即便她们从前不喜她,可她如今是钦定的王妃,来迎她的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可见这昌乐伯府的规矩真的是烂在了地底里。
既然如此,她何必要上赶着让他们作践。
裴管家从裴时语的言语间感受到了不耐烦。
可王妃回娘家,连亲生父亲都不愿见,这传出去伯爷岂不是让人笑话。
裴管家劝道:“可伯爷才是您的……”
裴时语眸光一沉,冷冷扫向他。
被这样带着寒意的目光盯着,管家心头忍不住砰砰直跳,如今的二小姐好骇人,他连忙闭嘴。
裴时语知道管家想说什么,管家是想说昌乐伯才是她的父亲,是她的血亲,那青松院住的老太婆与她毫无血缘关系,不过是多年前收养父亲的人。
他们也不想想,当年祖母不收养父亲,父亲如何能成为伯爷,一群忘本的人。
裴时语懒得再给裴管家眼神,领着春晓与云绮轻车熟路地朝昌乐伯府的西北角走去。
每离青松院近一步,裴时语觉得胸腔里的酸涩感越浓,渐渐地,那些涩意慢慢涌上鼻尖,涌进眼里,进而渐渐模糊了视线。
母亲去世那年她才四岁,时间久了,很多细节早已模糊,但她清楚地记得,自从黎氏带着三个孩子进伯府后,母亲便病了,突然有一个满身是血死去。
那一阵,天总很热,让人特别不舒服。
她想去找父亲,可总是找不见。
在她无助哭泣时,黎氏总看着她笑,那笑声又怨毒又刺耳,无人之时她一遍遍地问:“可怜见的,怎么不和你母亲一起去呢?”
母亲七七那日,她懵懵懂懂的,在仆妇的教导在给母亲烧纸。
祖母风尘仆仆回来,一见她,便扔了手里的拐杖,将她搂在怀里:“我的囡囡……”
终于有人再抱抱她了。
自此,每逢受了委屈,祖母总会偷偷来看她,抱着她,告诉她:“囡囡乖,长大了就好了,我们囡囡最坚强……”
终于到达青松院,进门之前,裴时语顿住脚步,认认真真将眼里的泪擦干,这才继续往前走。
院门并没有关,裴时语一眼便看到了祖母,满头银白的老人家正独自坐在木质的轮椅上,伸手够石桌上的茶杯,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裴时语刚刚擦干的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哽咽着出声:“祖母……”
老人的动作顿了下,朝院门口的方向投来一眼,自言自语道:“怎么听到囡囡的声音了,奇怪。”
说完她枯瘦的手搭在轮椅的木轮,试图给自己挪个地方去够杯子。
裴时语再也忍不住,哭着扑入院中,在老人的身前蹲下:“祖母……”
老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不是错觉,她低头望向满脸泪水的孙女,昏暗的眸子里也涌出湿意,声音却是雀跃的:“囡囡!你怎么回来了?”
裴时语哽咽着:“我想祖母了,王爷让我回来的。”
老人眨了眨眼,似是在想裴时语说的话。
片刻后,老人握住裴时语的手,眼泪朦胧的,脸上的皱纹却绽开:“我们囡囡终于苦尽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