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樱在纽约机场租了辆车,为了省钱,她租的是七成新的手动挡菲亚特。
停在家门口时,曾祖母是第一个看见她的人。
“小樱花,你爸不给你还信用卡了?”
曾祖母出国前是大家闺秀,即使上了年纪腿脚不便,一根拐杖也照样能拄出气质来。
她发问时,全家所有人都会收敛起来,认真答话。
只有连樱除外,曾祖母对她的宠爱经年不变。
“没有没有,我就是自力更生,省着点花。”
爸爸不喜欢她学表演,去伦敦后,连樱尽量自力更生。
曾祖母伸手让连樱扶住她,一边叨叨着:“那也不能开手动挡,多危险啊。你也别省钱,搞艺术是挣不了钱的。”
曾祖母拉着连樱絮絮叨叨。
从连樱离家那日说起,花开花落,日升日落,小到阁楼的尘埃,大到四姑的猫咪,统统说给了她听。
说得差不多了,才从小门进屋。
屋里弥漫着熟悉的红茶香气。
曾祖母剧透:“你爸嘴上说不想看见你,其实特意早回来泡着茶等你了。”
连樱吐吐舌头,推开门。
爸爸坐在窗台边,手里举着报纸,眼睛却瞄着窗外。
手边的茶早已煮开,茶杯注满,却没有喝。
“扶老太太坐好,没孝心的家伙。”
爸爸还是老样子,严肃严厉。
对她,更是如此。
连樱赶紧扶奶奶坐下。
接着,一杯茶推到了她面前。
“这回住多久。”
连樱捧着茶杯大口喝着,爸爸泡的茶一如既往的香气扑鼻。
“五天,后面和同学租了短租公寓,每天可以走去百老汇排练。”
她隐约听到爸爸“哼”了一下,报纸翻得哗啦啦响。
再没问她什么。
连樱在家住了五天,期间家里人都特意飞回纽约,来看她。
叶家上两辈人挤人,连樱爷爷那辈连着曾爷爷再婚后生的孩子共有六个,而孙辈也就是叶青他们一辈有九个。
这么一大群人,到了连樱这辈突然熄火。
目下整个叶家只有一个曾孙辈,就是连樱。
二姑这天把礼物塞给她的时候说:“小樱花,你回家比过年还隆重。”
爸爸照旧是鼻孔出气,呵斥她:“谢过二姑没有?”
全家人又是接二连三地怪爸爸太严厉,气得爸爸拂袖而去。
到了连樱要走那天,曾祖母替她整着脖颈间二姑送的宝石坠子,拉着她不放。
“你再等等,你爸说今天三点就能回来。”
“天黑了不好开车,我回去前还会回来的。”
曾祖母没强留她,老人家的习惯,从不命令长辈做什么。
半小时后,爸爸来电。
“人呢?”
“爸爸,我开着车呢。”
电话那头安静了会儿。
后来,爸爸沉着声说:“小心点开,门锁锁好,别随意下车。”
黄昏来临,她渐渐靠近纽约市区。
即将靠近曼哈顿前,菲亚特的轮胎被一地碎玻璃扎得泄了气。
她想下车查看,余光瞥见不远处有手电往她这里照。
纽约是繁华的,也是混乱的。
这种据说常见的路边打劫,过去连樱只听说过,今天不凑巧,真的撞上了。
连樱第一反应就是锁了车门,打911报警。
但看见两个小混混手里的扳手,她心一横猛踩下了油门。
慌乱间开得太快,在下一个路口和一辆摩托对角相撞。
连樱赶紧摇下车窗,哈雷摩托车的大疝气灯照亮了她的面庞。
她用英文喊:“对不起,后面有抢劫,你不要紧吧?”
车主戴着头盔,看不清他脸色。
听见抢劫两字后,摩托车主往车后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菲亚特扎破的轮胎。
那人一定看见了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走。”
头盔挡住了他的声音,连樱一下没听清。
“走!”闷却急。
连樱万分感激,可太紧张,手脚不同步,发动了两次都没能起步。
曾祖母说得对,再穷不能开手动。
那两混混已经追了上来,边追边喊:“赔!让这个亚洲女人赔钱!她撞了好几个人!”
男人从车上跳下来,带着皮手套转了转腕,朝那两人挑了挑手。
接着,一拳挥在了一人脸上,又一拳挥在了另一人肚子上,当场就把两个壮汉掀翻在地。
“钱包在哪?”
混混爆着粗口骂他,男人的皮靴踩在他们的手背上,混混厉声咒骂着,交代了钱包在后裤袋。
他把钱包掏出来出来,各抽了一沓钱,把钱包甩在那两人脸上。
他敲敲车窗,“前面,一公里,有加油站。”
说的是中文,熟悉的中文。
从小,连樱只和家人说中文。
加油站给菲亚特换上新轮胎,连樱的灵魂才回到躯壳。
摩托车主没走,他等在加油站外。
连樱过去对他说谢谢。
摘了头盔的男人,他有一头凌乱的、半长不短的黑发。
除此以外,还有个浅浅的疤,划过他凌厉的五官,从眼角到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