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不免惊讶。
魏封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他不会在这个时候给这个女子名分。后宅的女人巴不得少一人与自己共侍一夫,更何况还是已经有了身孕的女子。她只需要顺着魏封的意,便能少一个后宅的对手,此刻她却要同意?
苏拾因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最初苏余因以为这个女子居心叵测,也怕她扰乱了自己的婚礼,方才叫苏拾因来。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这个女子若此刻求不到名分,一辈子便要被毁了。
苏余因绝不是什么会随意地施与人同情的人,但是同为女子,她明白对方的苦处。况且苏余因本就对魏封毫无感情,多一个人她也不会争风吃醋。
魏封只好在众人面前允了女子的名分。
这场闹事过后,婚礼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苏余因在新房里头,苏拾因无法去找她,这里也没有与自己相熟的人,她不待晚宴,便让如素和吴思先带着她走了。
晚些时候,她收到了怀述派人送来的信。
信中,怀述简短地报了平安,叮嘱了苏拾因应当注意身子,便再无其它。
苏拾因在怀述的院子里头养了一月。
这一月,那位军医每隔几日便会例行来检查她的伤势。军医说,苏拾因的内伤恢复良好,腿伤也在慢慢愈合,不出两月,便可下地。
怀述每到一个地方便会寄来一封信,有时候写得工整,有时候又很潦草。苏拾因能依照着他的字迹来判断他近来是忙或者不忙。
这日,苏拾因收到了一封来自王府的信。
信中,苏余因告诉她,她在书房中偶然听见魏封同其他人的谈话内容,魏封在江南养了野兵,当今江南的许多战事都是魏封手下的兵挑起的。魏封没有料到怀述用兵如神,原本只是一阵一阵拖着怀述,如今却有些不耐烦了。
吴思一同看了信,有些不可置信道:“长缙王私自养兵,怕不是疯了?”
苏拾因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魏封这人看起来不太正经,总是一副美色蒙眼的样子,却不知道还会暗中养兵。
吴思犹豫道:“小姐,这个二小姐说的能信吗?她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苏拾因对苏余因倒是没有怀疑,只是如今她也没法判定苏余因听到的是否就是真的。毕竟若是听得不全,也会有不同的意思。
苏拾因忽然问:“将军上次传信过来是几日前了?”
吴思数了数,“大概,九日前?”
往日怀述五六日便会来一封信,这次确实有点久了。按照苏余因传来的意思,魏封只不过是有意要对怀述下手,却还没下手。
已是傍晚,橘色的天幕尾端一片血红,苏拾因不由想到了那日的暴雨冲刷着关苏,血融进雨水里,整条长街变成了血河。
苏拾因没由来地心中一慌。
她并不知道怀述到了哪里,传不了消息给他,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否身陷敌击,毕竟魏封乃当朝最有权势的王,他养的兵,必然是不会太弱的。
苏拾因在院子里头,心中暗急,却不知该如何行动。
吴思也跟着着急,如素并不知两人在急些什么,布好晚餐,苏拾因却一口也没动。
夏夜的露重,不久,苏拾因身上已经潮湿起来,放在石桌上的饭菜都凉了。如素有心想劝,却不知该如何劝。往常这个时候,吴思已经先开口了,可如今,连吴思也同苏拾因一样了。
终于等到夜深,苏拾因听到院子门口有了动静,是士兵穿着铠甲走路的声音。
那士兵看起来跑得很急,像是大老远赶路来的,同之前每次来的士兵一样气喘吁吁,“夫人,这是小将军送来的信。”
苏拾因急忙伸手接过,摊开被卷着的纸,怀述的字映入眼帘,上面只有两个潦草的大字:平安。
苏拾因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站着的士兵并不是往日那位,便随口问了句:“往日的那位将士呢?”
士兵立刻道:“他这次接了其他任务,便是我来了。”
苏拾因点了点头,表示知道,随后又说:“你且等我一会,让如素给你倒口水喝,我进去写封信给将军。”
士兵应是。
吴思跟着苏拾因进去,苏拾因摊开纸,吴思便开始磨墨。
苏拾因写得急,将今日苏余因传来的消息都写了进去,想让他注意些。她写了满满的两张纸,正要写第三张时,忽然顿住了笔锋。
她忽然问吴思:“你可还记得,前几次来送信的那位将士,他右手的护腕是碎的?”
吴思点头:“是的,只不过正在战时,向上头申报也慢,所以那将士便说等这次打完仗回来再换掉。”
苏拾因道:“方才那位,右手的护腕也是碎的,且碎得很像。”
吴思一呆,捂住嘴道:“你,你是说,这个将士是假的?”
苏拾因接着说:“将军的笔迹并没有作假,我认得他的字。这字一气呵成,别人模仿不来。若这护腕真是前几次来的那位将士的,只能说,现在来的这个人,将从前那位将士处置了。”
吴思透过窗台去看外面的那位士兵。士兵正和如素谈笑风生,脸上也一派憨厚纯直,像是真的从怀家大营里培养出来的。只是不知为何,明明离得远,她却能清楚地看到那人右手上破碎的护腕,刺眼至极。
明明是夏夜,吴思却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吹过,她在风中打了一个颤。
苏拾因当即将手中信纸揉掉,又换了一张新的信纸,开始写起这些日子里的琐碎日常。
她的笔端速度不减,甚至越写越快,但心也快跳出来了。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取代了之前那个送信的将士?他是如何知道,她要写信提醒怀述?或者说,他为什么会想要从中截掉她写的信?
想来想去,便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今日苏余因在传信给她的时候,被魏封发现了。或者说,是魏封知道了苏余因给她传了信,对苏余因起了疑心,担心苏余因会走漏消息给她。
她将信写好,装在信兵传信的竹筒里,吴思如梦初醒,赶紧上前推着苏拾因出去。一路上,她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如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与士兵聊着天,脸上尽是轻松惬意。
苏拾因面色不变,余光又看了一眼士兵右手处的护腕,越发深信不疑。她伸手将装着信封的竹筒递给面前的士兵,轻声道:“有劳了,方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但有些话又实在想对将军说,便写得久了一些。”
士兵的脸上挂着憨直的笑,他爽声道:“夫人再写久一些也无碍,将军每次收到夫人写的信,心情都很好。”
虽知道这位士兵或许根本不认识怀述,说的话也都是假的,但一听到他说怀述高兴,苏拾因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软。
士兵告退同苏拾因作了一礼,便说要赶路了。
直到人走远了,苏拾因才猛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她又想到如今怀述的处境,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吴思的话中忍不住带了哭腔,“小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我们也不知道将军现在在哪啊。”
如素目送着士兵离开,便听到吴思的哭声,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向来不多嘴,在苏拾因这里服侍,从不透出自己的观点,只是在旁边听着。
今夜是个难眠的夜,吴思心里害怕,缠着要和苏拾因一同睡觉,苏拾因心中也难以安定,便让她留下来一起睡了。
她一闭眼,眼前便是那一日如同人间地狱的关苏,一会儿又变成了在黄江平原的那一夜,漫天火势下将士身死的场景,而后,便是怀述立于张寇身前,拼了命取他首级的场景。她很怕,怀述又一次碰到那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