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的宴席散得晚。其实众人都很乏了,但架不住皇帝精力旺盛。
怀家的马车上,怀牧靠在马车壁上闭眼休息,马车里悄然无声。等到马车开到了回怀家的道上,怀牧开口问:“今日午时,城外怎么回事?”
怀述回答:“起了一场风暴。”
怀牧加重了说话的语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怀述眼神动了动,声音仍是没有半点波澜,“风暴太大,为避免军队受到不必要的伤害,我让他们不用按照安排好的队列进城,以求保命。”
怀牧听到这,猛地睁开眼,“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这么做决定,就不怕置我怀家于不复之地?这风暴来得本来就奇怪,你知道那些大臣私底下都怎么说吗?说我怀牧封王,上天都看不下去了,这是上天的惩罚!你这么做坏了仪式不说,你是生怕所有人都不知道,城外起了风暴吗!”
“如果不是如今我们怀家势头正盛,出了这种事,你爹我明日上朝是要被朝中大臣当靶子使的你知道吗?怀述,你不该这么自私,英雄你来做,后果我来担!”
“我不这么做,会死更多人。”怀述反驳。
“那是你认为!他们就多呆个一时半刻,我就不信还真的会出什么事。你这么一闹,现在谁不知道我怀牧封王之日出了这么一个不详的乱子?”怀牧气得胸口大起大伏。
怀述陈述:“今日,怀家有六位士兵死于这场风暴。照您这么说,出人命的事都是小事吗?”
怀牧气急,他想用威压让怀述闭嘴,但是对上怀述那双黑白分明、带着固执的眼睛,忽然就说不出话了。他本来想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定会觉得自己的父亲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好处。
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怀述的那双眼,“往后有这种事情,不要冲动行事,要考虑事情的轻重缓急。你年纪还小,不懂得处理这种事情,多和你哥学学。”
怀殷被点名,立刻附和道:“是啊二弟,父亲说得对,你确实是冲动了,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平常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我一定会好好给你讲解的。”
怀述面对着怀殷那张认真又关切的脸,一股无力感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
他自小不受善待。怀家人对他的言传身教都是这些硬凹的道理,后来他上了学,发现在书上学到的处事道理与怀家人说的并不一致。
怀牧骂他不懂得变通,不懂得随机应变,就只认死理。
“还有你的那些军功,记在你哥头上,别觉得委屈。这都是为了怀家好,若是这些日子里所有的军功全都出自你哥一人身上,皇上定会对你哥青眼有加,自然会对我们怀家更好一些。怀家好了,你也是受利者,所以不要埋怨我的决定。”怀牧像是一个极具耐性的仁慈长者,安抚着怀述,说的却全是令人心寒的话。
怀述应了是。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早就习惯了。若怀牧为他着想,才是真的不正常。他自小就被灌输了一种自己一文不值的思想,小时候不懂,只会逆来顺受。后来慢慢长大了,想要反抗,想要为自己抱不平,却又觉得,就算为自己争取了,也不会有人真正地夸赞他。
没有人会关心他是否功成,不会有人在意过他的感受。他生在泥泞里,长在泥泞里,他觉得自己其实也和周边这些淤泥一样,从里到外都是黑的,从头到尾都令人嫌弃。
这一刻,他的脑中忽然忆起了几日前,那个叫苏拾因的女子认真地对他说,你是我关苏的英雄,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是他这辈子受到的为数不多的称赞。
苏拾因回到苏家后便回到了为她安排的院子里。
已经是深夜,这日发生的事情多,连日来奔波的劳累,让她即便是身边站着几个监视的丫鬟,也能很快地入睡。
到了新的环境,睡得并不踏实。她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道女子的哭声。哭声压抑又悲戚,让她想到了关苏城破的那日,长街压抑的气氛。
她睁开眼坐了起来,入目是精致的床纱,床纱外是秀气的阁房。
两个站着的丫鬟一听后面有动静,齐齐转过身来,睁着大眼盯着她。窗外苍白的月光打在她们脸上,看起来像是半夜索命的无常鬼。
苏拾因失语了一阵。她们估计还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个鬼。
她问两人:“外面是谁在哭?”
其中一个丫鬟回答:“不知。你还是不要关心太多的好。”
苏拾因掀开被子,下床穿鞋。那人哭得实在伤心,她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