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看着两滴清泪自她眼角落下,痛心不已。恍然间又看到天魔大战后,她一人满身伤痕向她讨孟婆汤喝的样子。安抚道:“千年前…不是你的错,本无需如此自苦。”
“华羲素有执念,我不与苌元相认,天族便再无借口与魔界五荒发生冲突。” 窈娘见孟婆一脸疼惜的样子,匆忙拭去眼泪,展颜道:“这里很好,有你、芳苓与青竹陪我,这般自在的日子比过去万年还要开心。”
孟婆见她如此,也不欲再说,万般皆是天命,哪有半点由人。
孟婆离开前,絮絮叨叨和她说了许多心事,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如何让青竹心悦于她。窈娘见她醉醺醺的样子,只是觉得好笑。果然是当局者迷,她只顾着满脸羞红,却错过了青竹见她时那红得滴血的耳尖。如今像孟婆与青竹这般,能日日相见,便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入夜,窈娘在衣柜里寻了一件白色羽毛大氅,学着凡人过冬的样子,戴上帽兜,走了出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磨磨蹭蹭地下了有三个时辰。此时的忘川河两岸,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堕仙这千年,她为了掩饰踪迹,鲜少使用灵力,当真生活得如同凡人一般。
撤去了护体的灵气,鼻尖与脸颊被寒气熏得发红。许是今日与孟婆谈起了旧事,冥冥之中似有所感,顺着山路蜿蜒,不经意间,再抬头已是走到了渚泽泉畔。
白日里苌元未喝完的,留在这里的酒罐,如今已是被积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她用手拨开积雪,捡起晃了晃,听得里面还有残酒,便拔开瓶塞喝了一大口。就着心事,似是不过瘾般,把地上剩下的几罐残酒尽数喝个干净。
她虽是酿酒的好手,却不擅豪饮,几罐酒下去,已是醺醺欲醉。借着酒意,索性脱了鞋,光脚爬上了一旁的棠树,窝在一处粗壮树枝上睡去。
那棠树过去本是她的魂魄栖息修养之处,与她休戚一体。过去千年里,因她刻意隐藏了气息,棠树得不到她的灵气滋养而干枯。如今在醉意之下,她不再克制收敛灵气,忘川河畔客栈里的窈娘,重新成为神女尧棠。棠树霎时间如枯木逢春般,齐齐绽放出万朵白瓣红蕊的花朵。
苌元匆匆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棠树自黛色的苍穹洒下片片花瓣,隐隐带着他熟悉的香气,天上的雪还在悠悠的飘着,整个渚泽泉畔都是一片粉装玉琢。皑皑白雪里,七扭八歪放着两只红色的绣鞋。他走到树下,蹲下身看着地上的绣鞋怔住良久,久到他的鬓发已被飘落的雪花浅浅盖了一层。
明知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不远处,却近乡情怯般,迟迟不敢上前搅碎梦境。
“苌元?” 带着醉意的喑哑女声唤道。
他便如同受了宿命感召似的,走到树下,用着一种近似虔诚的神色看着树上的人。她还是一如千年前的模样,一双眸子被醉意熏得潋滟,双颊微红,在白色羽衣的映衬下,宛若一朵雪莲,清丽动人。
他忽得长舒一口浊气,这千年来,梦里的她都是红着一双眼,字字泣血。如今得见,她仍是好好的模样,在心中压了千年的担忧散去,百感交集间,他已是眼眶湿润。
“苌元?” 她又唤了一声。见树下的人红着眼眶,她只觉得心口像被红线捆住似的,透不过气。她急急地离开树干,飞身朝着那人扑去。
苌元动身上前接住她,已忘了她是五荒君主,却只怕她跌下来。
尧棠捧起眼前人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为什么哭?”
苌元克制着颤抖的双手,紧紧拥住她,答:“我是为你哭的。”
听他如此说,她忽得无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皆是春意。伸手有些粗暴地将他面上的清泪拭去,娇蛮问道:“你可知你睡了两千年?”
苌元方才便注意到见她雪腮微酡,周身皆是白日里他尝过的十安酒香。她素来酒量浅,见此情态,知道她醉着思绪回到了两千年前,只顺着她的话,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可好?”
听他这样问自己,一双潋滟的美眸起了雾气,变得迷迷蒙蒙,泫然欲泣道:“许多人欺负我。” 仿佛是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软声软气地抱怨着。一会儿说回了三千年前,被图蒙山的狐狸偷了玉佩;一会儿又说回如今,客栈里的野鬼被婆娘下了毒,好生可怜。
又皱眉停住,拉着他前前后后看了一圈,松了一口气看着他说:“我时常梦见你受了极重的伤,在南天门前杀了许多人,那血雾将九重天上的祥云都染红了。” 分明就是千年前的记忆,她如今醉着,竟然以为那只是一场梦魇。
说完这话,尧棠心口以痛,眼神清明了一瞬。还未等苌元反应过来抓住她,便化作雾气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