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个狐媚子,定昨日就筹备着去为太傅宽衣了,哪有如此睡眼迷离的!
刘姑姑伺候着宁甘棠穿衣,一边絮絮叨叨的讲了些裴府的事情。
裴敛之的父亲是裴尚书,三年前病逝了。母亲喜静,带着胞妹尉都城西的老宅子里。如今的裴府,是太傅五年前做都督时平定南疆,大捷之后瑨恭帝御赐的宅子。
“那时圣上朱墨一批,道‘男儿当成家立业,这宅子,往后便赐给嘉行娶妻生子’。”刘姑姑讲的眉飞色舞,“人人皆叹君臣和睦,这可是天大的恩赐!”
嘉行,是裴敛之的名。瑨恭帝如此称呼,可见厚爱,那时还被奉作一段佳话。自那一战,瑨朝人人皆知裴都督裴敛之,惊才绝艳。
宁甘棠还记得,那时捷报自南疆传来时,万人空巷。尉都千金的鲜花瓜果,掷了一车。彼时,裴敛之便是瑨朝闺秀的梦中人。
那时嫡姐还未入东宫,她作为庶出的小姐,被嫡姐当做幌子,拉到了楼阁之中。跟在嫡姐身后,有幸看过一眼裴都督。
记忆席卷而来,酒肆楼阁挤满了看裴敛之班师回朝的人,乌泱泱的人头中,还是少年的裴敛之身着战甲,寒光凛冽,高头大马,姿意风流。
和自东宫红墙下,一袭锦衣打马而过的裴敛之重合在一起。
他仍是云中皎月,甚至更加位高权重。
而她从闺阁千金,变成了东宫良娣,不过是换了个笼子的雀鸟。
若没有昨夜的意外,她们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都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去的。
便是她前世宠冠后宫位列四妃之首,新帝陆焕舟特赐封号“俪”,昭告整个瑨国,她也不过是捧在帝王手心的金丝雀。
裴敛之却位极人臣,玩弄朝政,便是新帝也要忌惮三分。
二人于前世的接触,几乎没有,若硬是要扯,那便都是宫廷宴席,视线与他偶尔错过。
云泥之别,刘姑姑想告诉她的,无非是这些。
宁甘棠垂了眼,“姑姑的意思,阿梨知道的。”她心中越发复杂,凭她的身份,注定是见不得光的,便是刘姑姑不说,她也知道分寸。
她不知裴敛之要如何安置她,但眼下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自昨日见过裴敛之后,她便只当自己在裴府做丫鬟。
但梳完妆后,她看到妆奁上的那只檀木珠串,到底还是将妆奁匣子扣得紧了些,不叫旁人看到。
刘姑姑有些欣慰的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在这里。家世清白,做个通房也好,只要不仗着宠爱生出妄念。
片刻后,宁甘棠云泽的带领下入了卧房。
脚步声很轻,不是云泽和风润的脚步,似乎是女子。
裴敛之浅眠,向来睡不安稳,察觉到有人,阖着的双眸猛然睁开。
雕花的门被轻轻推开,没有任何声响,但一缕风却抢在宁甘棠之前进了主卧。
山水八折屏风后,被晨光勾勒出了一抹纤细的女子倩影,依旧是明艳夺目的石榴色衣裙。
室内倏地多了一抹冷风,裹挟着晨间的气息,还有……几不可闻的冷梅香气。和他昨日扰的他睡不安稳的幽香如出一辙。
那点朦胧的睡意消失的一干二净。
“妾来伺候太傅晨起。”她端着双鱼纹铜洗,清澈的水光倒映出她的一双灵动的桃花眼。
裴敛之此刻未曾束发,凌厉的眉目间还有几分残留的倦意,衣领微微敞开,宽肩之下的锁骨分外明显。
刘姑姑和云泽退下后,屋内只剩下了二人。
宁甘棠匆匆别过视线,十指探入水中,拧了帕子。温热的水自指尖淌过,她方缓缓开口:“妾知妾不该来。”
“可若是妾不来,云泽与刘姑姑会起疑心。”她递过浸了水的巾帕。
此话一出,裴敛之将喉中那句“你退下”忍了下去。
“妾自知福薄,不敢妄想旁的,只求太傅能允许妾留在裴府为奴……”她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裴敛之,双眼微红,已是噙了泪水,哽咽。
他瞥到了她白净耳垂上缀着的白玉耳环,摇曳于发间,还有那一行浅浅未消的牙印。
指尖的帕子温度适宜,裴敛之今日才想起,虽暂时将她安置在了府上,但日后待他将一切查清楚,她也回不去东宫了。
这一盘棋下得很大,但棋盘上的子,却是微不足道。
“……起来。”裴敛之蹙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