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前宫里的贵君,姓陆。
他尚未生育过,却凭着家世和得宠,位份上反倒压了柳君一头,二人之间向来是有些不睦的。
柳君立时反唇相讥:“孩子么,各人教养自己的去便是了。”
眼看着要争起来,还是向来性子好的顾少使出来打圆场,道:“这天气当真是说不得话,一开口冷风直往嗓子眼儿里钻,我刚喝了好几口风,难受得紧。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免得让那些兵再盯上了。”
又道:“若是脚程快些,早到了扎营地,还能多歇息一会儿。”
听他这样劝,几人才不言语了,都闷头顶着寒风向前走。
崔宜朝着崔冉苦笑了一下,拍拍他手背,扶着他落开几步,跟在后面。
今日的运气倒还算不错,走的路少些,不过申时的光景,太阳还未落山,便见队伍慢下来,前面传话过来,让就地扎营。
崔冉听见有士兵路过时在说:“今儿个怎么歇的这样早,不是说要到前头有村子的地方再扎营吗?”
一旁就有人道:“你管那么多呢,殿下让扎咱们就扎,快些支帐子去吧。”
赶路的男子们听了,立即动起来,纷纷去寻树下、灌木旁,有所倚仗又能稍稍避风的地方,脚步竟是比前头行路时更敏捷一些。
只因没有雨水的日子里,扎营只有北凉士兵的份儿,像他们这样的俘虏,并没有帐篷可睡,只能裹紧了身上全部的衣裳,寻背风处囫囵躺一夜。而好去处又有限得很,先到先得,须与别人争抢。
崔冉抱病走了一天的路,脚步都拖不动,更遑论与他们去争了,只由崔宜扶着,在路边草丛里坐下来,喘一口气。
“倒也是好的,”崔宜道,“若是再走,你身子也吃不消了。”
正歇着脚,见有人从不远处回来,捧着水囊,喜滋滋的。
崔宜就上去问:“劳驾,可是附近有打水的地方吗?”
那人倒好心,指着一处道:“那边有个小水潭,水不算太清,但总归还行吧。你们快些去,要是一会儿让那起子北凉人饮了马,水就喝不得了。”
行军路上,水源时有时无,全凭运气,各人都只有随身的一个皮囊,用以装水,路上解渴便全靠它。是以但凡听说有水,总是第一时间赶着去装满。
他们谢了那人,崔宜道:“你歇着别动了,我去就好。”
崔冉却倔强着站起身来,“走这几步,还不打紧。我们在一处,总是有个照应。”
于是便一同前去。
幸而水潭离得不远,隐在一处高高的蓬草丛里,寻到此处的人尚且不多。水面上浮着些枯草落叶,的确是称不上干净,但总好过没有。
他们将水囊装满了,正要走,崔宜却停住了。
他低头看着潭边湿泥,忽然道:“九哥儿,我有一个躲开那些肮脏士兵的法子,你要不要学?”
崔冉一怔,问:“什么?”
却见他不说话,只忽地蹲下身去,掬起一把泥,就抹在了脸上。犹嫌不够,又拿手着意匀开,三两下间,一张白净面容就脏污得不能看了。
崔冉冷不防让他吓了一跳,轻声道:“五哥?”
就见他转回头来,一张被泥糊得难辨面目的脸上,只有秋水双瞳,温柔带笑。
“我前些日子,也用过这些法子,夜里本就暗,那些北凉人见你脸上黑漆漆的,便不会来细看你了。”他道,“只是泥浆干了之后,脸上有些发痒,绷得难受。”
崔冉失语了片刻,恍然间就明白了,他这些日子都是怎样过来的。
他的这位兄长,从前不但德行出众,更是以容貌俊美闻名,是真正的皎皎明月,琅琅美玉,然而落进虎狼的爪牙之下,便是令人觊觎的羊羔了。像今日那样的事,一定不曾少过。
只能是靠着这样的智慧,才能保全自己至今。
他微笑了一下,走上前去,蹲在他身边,也学着样捧起一把泥,咬了咬牙,一下拍在自己脸上。
泥土湿润,带着不好闻的腥气,且夹杂有粗糙土块,乍一上脸,很是难受,却也予人一种奇特的安全感。
崔宜望着他,也笑,伸手替他抹匀,轻声道:“小花猫。”
二人说笑了几声,将手在水里洗净,揣好水囊,就要返身离去。不料一回过身,却骤然惊住了,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赫连姝竟不知什么时候,牵着马站在他们身后,就在几步开外,静静看着他们。
一身黑狐斗篷,像一只寒鸦立在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