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是两日以后的事。
赫连姝倒还不算丧尽天良,果真一直等到雨停了,才让队伍开拔赶路。只是一连耽搁几日,脚程又被拖慢了一些,那些士兵面对一群柔弱难行的男子,难免没什么好脾气,沿途抽打叫骂不休,驱赶着他们前行。
崔冉在帐子里躺了两天,身上的伤是略微养回来一些,虽然仍是疼痛,但至少勉强能够行动。只是风寒却愈发地重起来。
他被崔宜扶着往前走,只觉得头昏脑涨,脚步虚软得厉害,止不住地打飘。
为防挨打,他们有意避着道旁士兵,往路的中间靠,却不料挡了一名将领的马。那人手中鞭子一扬,就要朝他挥来。
崔宜也顾不得什么了,忙着替他道:“求您行行好,我弟弟病得厉害,又是有伤在身的,若是再打,只怕更走不得路了。”
那人就冷笑:“死了才好呢,要没有你们这些东西,咱们都快到白龙城了,哪儿还在路上受冻。”
崔冉怕他替自己挨打,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低哑:“五哥,你回来。”
崔宜却走近那人马前,用身子挡着,不让她的鞭子落下来。
“将军您别说气话,”他软声道,“我们这些人若是死了,倒是不麻烦,怕的不就是伤了病了,走不快,反倒拖累您的脚程。”
那人打量了他一眼,“呵”的一声,像是有些意外。
“你倒是会说话。”
她说着,忽地伸出手来,在崔宜脸上掐了一下。崔宜一瞬间脸色微变,下一刻却又强撑起笑来,不躲不闪的,只一派温顺。
对方便大笑出声,“算你有点眼色,那也行吧。”
看那模样,竟是要伸手来拉他。
崔宜不由得发慌,既不敢喊,也知道喊了无用,脸上顿时就白了。
崔冉亦心急,这人一旦被带走,即便是回得来,也不知是什么模样了。无奈他一个男子,本就无力相抗,更兼病着,风吹也晃,原本是想护崔宜的,自己反倒被扯得一个踉跄。
那将领模样的人眉眼一横,就要举鞭子,“我看你是活得腻歪了。”
却听身边一阵马蹄声过,有一匹马从后面加快了两步,并行到她身边来。马上的人一袭黑狐斗篷,身形高挑醒目。
那人清了清嗓子,示意她回头,她一看之下,脸上的跋扈立时落了下去。
“殿下。”她连忙收了鞭子,抱拳道。
赫连姝只淡淡看她一眼,“嗯,你到前面来,本王有事交代。”
她忙应了,丢下他们跟上去,赫连姝的马连停都未停,就往前面去了。
崔冉这才敢舒出一口气,只觉得全身发软,又如劫后余生一般。
崔宜方才受了一场惊吓,还要忙着来瞧他,道:“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微喘着气,朝马匹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不料却正瞧见赫连姝,在与那将领交谈的当口,竟还侧回头来看他们。
目光对上的刹那,她脸上冰冷,像要用视线将他刺穿一般。
崔冉眼帘一颤,立刻就垂了下来,只作从未见过,低着头继续向前赶路。
却听身后有熟悉的声音道:“九哥儿还是好福气的。”
他一回头,就见是几个从前宫中的君侍,正结伴而行,说话的便是柳君。
他从这话里听出了那么些弦外之音,抿了抿唇角,一低头,并不打算去接。
柳君身边的崔容却还年幼,正处在半懂不懂的年纪,抬头便问:“父君,九哥明明刚让人打伤了,又病得这样重,您怎么还说他福气好呀?”
他脸上顿时更难堪,眉头微微蹙起,却也避不过这一场奚落了。
柳君瞥了他一眼,声调缓和却清晰,“你小孩儿家家,懂得什么?别看你九哥如今和咱们走在一处,仿佛看着是一样的苦,实则分别可大了,他是有人在后头护着的,能与咱们一样吗。你说,这算不算是福气好?”
“有人护着?”崔容天真,扭头四处看,“是谁呀,我怎么没瞧见人?”
他便笑了一声,“你这孩子,还是个眼神不好使的。方才骑马过去的那不是吗?那便是你九哥的妻主了,往后可得记着多哄哄你九哥,他若是高兴了,吹几句枕头风,咱们的日子都跟着好过些。”
崔容张了张嘴,讷讷道:“可是,可是方才骑马过去的,不是北凉人的皇女吗?”
一旁终究有人看不过眼,低声斥了一句:“孩子面前,也说这些,天底下还有这样做父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