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离开……”翠翠坐在地上,茫然地瞅着曲烟烟,喃喃道:“可是我已经家破人亡,举目无亲,我能到哪儿去呢……” “远远地离开此地,就算去知书识礼的人家作个粗使丫环,也比在这儿被那些恶徒作践□□强百倍吧”。门外雨急风骤,漫天的大雨倾盆而下,曲烟烟凝神听了听院中的动静,低声道:“你既是官家的小姐,想来也通文墨,会女红,挣口饭吃总不至于太难。” “可是我……我……”翠翠无力地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没有说下去。恐惧,茫然和羞惭让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最终深深地低下了头,呆愣愣地瞅着自己的脚尖,两手抱膝,瑟缩成一团。 曲烟烟注视着她那张瘦成一条的没有血色的小脸儿,以及她眼中那凄恻惶恐的目光,微微蹙了下眉头,亦把下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原本的打算是:翠翠在冯家比自己要自由一些,若她决意和自己一同出逃,就让她趁外出的机会,想法子偷偷雇辆车在村口接应——如果没有坐骑,仅凭一双肉腿想要成功脱逃,那基本上等同于痴人说梦。 可眼下瞧这小姑娘的样子……只怕她没有这个胆量啊。 既是这样,倒不宜跟她透露太多了,以免言多语失。只能另外再想法子。 …… 曲烟烟拿定了主意要伺机逃脱,她很清楚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而中。如果不幸被冯家人捉住,她的下场一定是不堪设想的。真到了那一步,她唯有咬舌自尽一条路了。 而且要快。有冯虎那畜生在,多耽搁一天都是凶险。 昏蒙的灯影里,她隔着鞋子又将那包蒙汗药粉暗暗地捏了一捏。 既打定了主意,曲烟烟心里反倒平静了下来,躺在黑暗闷热的柴房中,只管一心一意地静养身体。她闭了双目,排除杂念,居然安稳地睡了一觉。 翠翠家传的药膏果然有奇效。第二日一早,曲烟烟睁开眼睛,惊异地发现身上的伤处已经不怎么疼了;试着起身走了几步,居然已活动如常。 在被暴打了一顿,又饿了一天一夜后,曲烟烟从柴房里被放了出来。冯高氏冷眼瞧着她低眉顺眼,满面惊惶之色,果然恭顺了许多,就连周氏故意在她的粥碗里洒了一把草灰,她都一声不吭地把那粥喝了下去,连个屁也没敢放。 冯高氏很满意。 彼时天色近晚,冯高氏在院子里支了把躺椅,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一手执了旱烟袋“吧嗒吧嗒”地吸着,一边松着领口纳凉。 曲烟烟抱着扫帚吃力地扫着院子。她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走起路来微微有点跛。冯高氏歪在椅上,悠闲自在地端起茶碗喝了两口,一双三角眼只管觑着不远处那个苗条纤细的背影。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曲烟烟丰满的臀部上。 这个贱妮子,人那么瘦,腰那么细,倒生了个好生养的大屁股哈?冯高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她把手里的烟袋锅子往鞋底子上敲了敲,下巴朝曲烟烟一点,吩咐道: “今儿晚上吃凉面,你去灶上切点黄瓜丝来”,接着又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老大还在田里忙着呢。面条做好了,你给他送一碗过去。” 曲烟烟握着扫帚的手顿时一紧。来了,终于来了…… 冯家的几亩田在村子的最东头,很偏僻;现在天已经黑了,那里更是连个人毛都没有。冯高氏这时候让她去给冯虎送饭,心里自然是憋着坏呢。 周氏从灶间探出头来,双眼圆睁,又气又恨地瞅着冯高氏,咬牙道:“让她送?娘就不怕她趁这机会跑了啊?还是我去吧。” “用不着你!”冯高氏翻着三角眼瞪大儿媳:“家里这么多活计,你等着谁干呢?她瘸着个腿儿,连个身契都没有,能有本事跑到哪儿去?你甭她娘的瞎操心了!” 周氏挨了骂,隔着门死死盯着曲烟烟,只恨得牙关咬碎,百爪挠心,却又无计可施,唯有发狠地把手里的水瓢扔进了缸里,“啪”地溅了一地水。 若是没有天杀的老虔婆在,她一定活劈了那个小贱货!可现在该怎么办? 曲烟烟抱着扫帚站在院子里,一声不吭地地咬了咬嘴唇。她的脸上有片刻呆滞。但也仅仅就是片刻而已。 肉在砧板上,一定就是这种感觉吧?冯高氏说的没错,现在就算放任她一个人出门,她这伤后未愈的身子也根本跑不了路。显然冯高氏跟她那畜牲儿子已经算计好了,今晚就要在没人的玉米地里祸害了她。 她原本打算再缓两日,再养养身子,寻个稳妥机会再伺机脱身的,现在看来来不及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逼着她不得不发。仓促之间,完全没有胜算,一切只能凭天意。 曲烟烟徐徐呼了口气,平静地应了声“是”,放下扫帚,转身进了灶间。 周氏看见她,虽然眼睛里几乎要喷出血来,但当着婆婆,终究不敢怎么样。曲烟烟干脆对她视若无睹,一边若无其事地把面条盛进几个大碗里,一边背转了身,缓缓向怀中去摸那包药粉。 那蒙汗药究竟有没有效果,能撑多久?够不够她拖着伤腿跑出十里路去?一概不知。可完全没有工夫多想,周氏几个人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饭桌,马上要返回灶间端面条来了。曲烟烟迅速打开纸包,就要把药粉往那一大盆面条里洒。 同时,她警惕地隔窗向院子里望了一眼。 就这一瞥之下,曲烟烟心头大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想起将手中的药包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藏回了怀里。 暮色中,她看见一行七八个人鱼贯走进了院门。一个身穿靛蓝棉衫的精瘦老者点头哈腰地在前头引路,后面几个随从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赭衣人悠然而来。 那人,眉眼细长,面白无须,脑生反骨,身上赭衣厚靴,分明做的是宦官打扮。 曲烟烟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几下——这个人,她再熟悉不过了啊!他分明就是天乾宫的首领大太监王喜贵,明渊御前的红人! 只是京里距此地迢迢数百里,他怎么会突然现身于这乡野村间?好生奇怪! 这么疑惑着,曲烟烟不由自主就向窗前走了几步,正和那面相阴柔的总管大太监遥遥地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