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守昌听这话里的意思是事出紧急,所以未曾避嫌。 他一时心中稍安,虽拿自家女儿与村妇相比,却也表明了豫亲王未起什么求娶心思,一切不过是恰巧的缘分罢了。 “ 王爷实乃菩萨心肠,下官敬佩不已。医者与患者之间若有紧急尚且顾及不上男女之防,更何况小女乃是被野蛇所伤,自然更不同于寻常境况。” 豫亲王见他为撇亲关系,找尽借口,心中嗤笑,面上却温和如常。 他写:大人尽可放心,昨日之事本王必不会泄露半字,也定传令手下人命其守口如瓶。 谢守昌得了这话,此番终于安心。 “王爷真乃濯濯君子也,王爷今日之恩,下官不敢忘,来日若您有所愿,下官必当莫有不从!” 谢守昌起身朝豫亲王拱手一拜。 豫亲王也连忙起身去扶他入座。 他复写:谢大人不必客气,本王如今是何境况自个儿心中有数,万不会连累大人,只还有一事本王欲提醒大人。 昨日本王替谢家小姐治伤时,因事出紧急,只好冒犯,将自个儿的汗巾子取了替令媛包扎伤口。 那物还请王爷万万处理妥当。若是叫他人发觉,此事…… 谢守昌不料豫亲王竟如此恳切周到,原先他还曾疑心这一切乃其事先谋划。 如今……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守昌心中残愧不已。 “王爷思虑周全,为人又光明磊落,下官实是望尘莫及,下官今次叨扰许久,得您盛待,实是羞愧。 家中还有些许杂事,便不再多留打扰,这便先行告辞。” 谢守昌再次起身,豫亲王并未挽留,起身送客。 送至二宫门外时,谢守昌无论如何不愿他再送。 后者只好停步,招来李管家领人出府。 管家应下,笑着对谢守昌道:“谢大人,请随小的来罢。” “有劳有劳。” 两人出了二宫门,渐行渐远。 他一路目送二人走过宫门前的小道,行至回廊,直至瞧得不甚分明,才转身回到长乐堂花厅。 他重坐回方才的大师椅,朝站在一旁的李家德招手。 李家德走近几步,躬身附在豫亲王耳边道:“主子,那谢大人可谓是爱女心切啊。方才回府不久奴才便听闻管家身边儿的小麻儿道谢大人此番可是送来好几副名画。” 他一面说着,一面自袖口掏出礼单。 前者接过,修长手指悠悠地翻动,粗略地瞧了瞧。 礼单上头写着得皆是些历代名家名画。 这其中最为珍贵的当属前朝陈淳的《山茶水仙图》。 豫亲王见此画也列在上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世人皆知他痴迷于字画古玩,却少有人知他最为喜爱前朝李淳画师的墨宝。 这幅《山茶水仙图》自李淳大师收笔后便有当时权臣掷千金将其买下献于前朝明帝。 二十年后,前朝覆灭,此画也没了踪迹。 如今竟在谢守昌这个武将手中,实在是令人惊异。 他为了保住这宝贝女儿的名声可真谓用心良苦。 豫亲王慢悠悠地合上礼册,将它扔还给李家德,心中又是嗤笑不已。 谢大人,你既如此珍视这掌上的明珠,就莫要怪本王对其势在必得。 这厢边谢守昌刚辞了豫亲王府里的管家,乘了自个儿的小官轿往谢府里去。 他适才了却一桩心事,这会子心里松快,坐在轿中左摇右晃哼着小曲儿,想着得快些回去好向夫人邀功。 “老刘!” 刘管家跟在轿边,听见老爷吩咐,掀起轿帘俯身问:“奴才在,老爷您有何吩咐?” “命人先回府向夫人报信,就说这事儿已成,叫她安心,再命厨房多烧几个好菜,今日晚膳做得丰盛些。 对罗,还得备上好酒,你家老爷我今晚非得大喝几盅!” “是是是,奴才这便差谢还先行回去交代。” 刘管家这会儿心里也高兴,忙不迭地乐呵呵应。 “叫轿夫脚程快些!” 他觉着今日这轿子行得忒慢了点。 “是是是,老爷,奴才知您心里头高兴,可好歹悠着些罢,若是叫夫人见了您这般模样,又该笑话您了。” 谢守昌听了这话,清清嗓子咳了两声,整整宽大的下摆并广袖,端正坐了。 官轿又在街上行了半个时辰左右才终于到谢府正门前。 这时天色已暗,谢府正门却大敞着,门梁边挂的两排红灯笼也早早就点上了,可谓是灯火通明,若是不知情的恐要以为是在过节,或是有什么大喜事。 官轿方停,谢守昌还未来得及下轿边便闻守在门口的小厮朝里大喊。 “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回来了!” 其他几个随见了官轿从忙上前掀开轿帘,将谢守昌与老管家等人一块迎进府内。 谢守昌也很是高兴,脚下步子迈地似要生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升了官。 早在一盏茶的时辰前,谢夫人得了谢还带回来的消息时便已按捺不住,非得守在二进门的角门那头等。 更不消说此刻见了丈夫,她几步上前去迎人,也顾不上那许多劳什子礼仪了。 当着下人的面拽住谢大人,问道:“老爷,老爷此事当真是妥了?” 后者覆住她夏日里冰凉的手,握紧了。 “夫人你安心,放一千个一万个安心,为夫亲去的豫亲王府,亲眼见他写下的保障。 这人瞧上去是个正人君子,必定不会将此事胡乱散播出去的。 再者道,为夫听闻他喜那些字画书法,可是将家里最为名贵的《山茶水仙图》也一并送了出去。 便是看在咱们这份心意上,豫亲王也必不会出尔反尔。” “那便好,那便好,妾身这一日里总是心神不宁,如今可算是能放下心来。” 谢夫人松了口气,总算颇为心安。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邬福园里的正厅走。 此刻正厅内已备好酒菜。 谢世宜立在正厅门前等候,见双亲携手而来,忙上前屈膝行礼问安。 “父亲万安,父亲今儿怎的回来得晚些了?” “西南边境出了点子事,议得久了些,幺幺莫要担心。” 谢守昌细细得瞧女儿,目露慈爱,言语间也很是温和。 “女儿知晓了,咱们快些进去吧,晚膳已经备好。” 几人相携入座用膳。 谢府谢守昌这一支乃是主支第三房,他上头还有两位兄长,皆是同母所生,下头有一弟一妹为姨娘所生,是为庶出。 谢守昌父亲谢京去世后谢家便分好家,各自立了门户,谢家老夫人随大儿子一同住在江南。 谢守昌同两个同母兄长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兄长们皆为文官,在外任职,不常回京。 谢京效忠的乃是当今天子之祖父文忠帝。 文忠帝尚文,不喜血腥,谢京纵然很有些本事却也只是个正五品的守备。 后至先帝,也就是当今圣上之父承武帝继位,承武帝却喜武。 谢家主支一门除谢守昌外皆是投上所好,求的文职,只谢守昌一人承了父志习武。 谢家人皆道好险,万幸家中还有一嫡子能搏今上喜爱重用,若非如此谢府一家怕是更要落寞。 这些事说来都是话长,乃几十年前的恩怨了。 谢守昌那时不过才十五岁出头,他随父亲身边历练管辖着京城日常秩序。 当时的太子乃是如今豫亲王之父李先悟,而先帝爷只不过是个庶出的皇子,又因喜欢骑射又爱武刀弄枪,并不得文忠帝疼爱。 太子与他父皇性情相同,都是仁慈之人,一时朝堂上下文武百官皆令家中男子习文考科举以投上所好。 谁知五年之后竟会突生大变,先是文忠帝重病,命太子监国,过了几月前太子又病倒不能理事。 正在朝堂一片混乱之时,先帝携了其父皇的旨意立于金銮殿,道命其暂代兄长监国之任。 先帝向来不得他父皇青眼怎会由他来代为理国? 文臣不满,质疑之声四起,先帝见不能服众当即命侍卫砍下一文官首级,金銮殿上霎时寂静下来,再也无人敢吱声。 两月后先太子与文忠帝相继逝世,先帝理所应当地继承皇位。 他继位后不久,或是因朝堂上仍有不服,便急冲冲地立了自个儿尚且才六岁的嫡子为太子,又令同岁的先太子之子,也就是豫亲王入宫伴读。 朝堂中瞬息万变,多少文臣世家一朝落寞,谢家却因着谢京与弱冠之龄的谢守昌发达起来。 直至今日,谢守昌官至九门提督,其子谢世原年方二十又四也已是正四品都司,掌川蜀一省兵马。 谢守昌父亲治家严厉,虽有两门偏房并几个庶子庶女,却从未有过宠妾灭妻之举。 谢守昌受其父教导,加之与夫人恩爱有加,虽有两位姨娘,却允诺夫人绝不会有庶子。 是以谢家这会儿的饭桌上只坐了三位主子,姨娘们都打发到自个儿院子里用饭,也并未令她们侍奉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