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守昌本不愿与豫亲王在众人跟前这般亲近,然此次乃他有事相求,只好应下。 他唤来等在一旁的管家,令其将礼品看好,随自个儿的轿子一块儿跟在王轿后头。 管家应下,一行人留下议论纷纷的众人,往豫亲王府那边走。 豫亲王的官轿乃是八人抬的大轿,谢守昌进了这轿内只觉得宽敞奢华地很。 轿窗是梨花木刻牡丹花纹窗,坐垫俱用皇家专供的明黄丝绸包裹,上锈龙凤呈祥图案,轿底用玄色薄毡地毯铺满,踩上去很是柔软。 谢守昌心道:今上心中再如何不喜这豫亲王,却因着太皇太后的脸面,到底未在这吃穿用度上亏待了亲王。 豫亲王也并不一味唯唯诺诺,反而是摆出了沉迷于金钱财宝中的风流姿态,好叫今上消除戒备。 如此瞧来,倒是个有些心机之人。 也是,若没些心机手段,即便是个哑巴,且有太皇太后撑腰,然以前太子之嫡子这样尴尬的身份也是断断不能活到今日的。 两人并排坐于轿中,一时无话。皆因一个不会说话,一个不知要如何攀谈。 谢守昌沉默了会子,清清喉咙,好歹开了口。 他道:“昨日实在感激王爷对小女出手相救,若不是您恰好遇上,小女如今……” 他说着这话,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豫亲王面上神色。 后者神色如常,只在身前摆了纸笔的紫檀木雕翠竹纹小几子上写: 本王知谢大人顾虑,谢大人不必忧心。 谢守昌不料他竟这般地坦荡直接,一时面上倒有些讪讪。 因着身旁这人敏感的身份,即便他贵为亲王,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无一人愿意自家女儿与他有什么牵扯,皆是避如蛇蝎。 因他今朝瞧着荣华富贵,来日若太皇太后驾鹤西去,保不定立时就得人头落地。 攀谈几句都恐叫今上疑心,如此这般,自然是未有敢与其结交之人。 只是谢守昌此刻倒是觉着这年纪亲亲的豫亲王是个真君子。 他心中叹息道:可惜啊,可惜。 不过也只略长当今圣上一月而已。 若自个儿未曾记错,这位王爷年幼时可谓是伶牙俐齿,天资聪颖,是众多皇孙中最得圣祖偏爱的一位。 圣祖曾称赞此子可堪大任。 谢守昌又不动声色地多瞧了年轻的亲王。 见其坐如松柏挺直,面若翠竹清俊,身躯修长似青松,实在是仪表不凡。 他又是一叹。 正当他为这些个往事唏嘘时,官轿便停了下来。 守在轿外的李家德掀开轿帘朝内里坐着的两人拱手行礼,道: “ 主子,谢大人,前方有一老乞拦住了去路,非要咱们赏其几个银钱,主子您瞧……” 豫亲王微皱眉头,谢守昌见此欲开口替那老汉求个情。 却见前者又于宣纸上写道:打发些银子给他,差人挪去边上。 “ 是,属下遵命。” 李家德拱手离去。 这头谢守昌倒是觉着有些出乎意料。 百姓遇官轿不得拦道是历朝历代的规矩。 皇室宗族或高官权臣如遇上这等晦气事大都会命随从将人踢开,置之不理。 若碰上性情暴躁的指不定还得令下人揍上一顿。久而久之,手下人下回再碰上这档子事都不用回禀主子,直接拖人抬去一旁教训。 这豫亲王倒是个仁慈的,不但不曾责罚,反而命随从赐下银钱,他的随从也并未擅做主张仗势欺人,如此看来倒是御下有方。 他复去观宣纸上那笔字,方才未曾细看,如今瞧来这位王爷可是写得一手好行书。 只见纸上笔走游蛇,笔锋相接处浑然一体,一气呵成。 即便是他这个不善文墨的武将也能感受到其中暗藏的遒劲自然,真可谓是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若那句自如其人不假,这王爷应当是位胸怀宽广之人。 这厢边二人朝豫亲王府行,那头紫禁城乾清宫内书房内,皇帝正端坐于大师椅上听派去豫亲王身边的眼线回差使。 “ 你方才说谢守昌与豫亲王同乘一轿往王府去了 ” 皇帝眼神微动,似有些意外。 “ 回万岁爷您的话。确有此事,此乃奴才亲眼所见。” “ 可知为何?” 皇帝问。 “ 似乎与昨日白间崇圣寺里发生的事有些干系。” 那奴才跪倒在地,谨慎地回禀道。 “ 昨日崇圣寺出了何事,为何无人向朕禀报。” “ 回万岁爷的话,那崇圣寺里的主持大师圆空很有些本事,是以此寺守卫森严,且又背靠峻山。 奴才们……一时未想出法子进去。” 探子结结巴巴地回道,手指死死扣住地面上的软毯,颤抖不停。 “ 混账东西! ” 皇帝果然大怒。 “ 朕花这么多银子养着你们这群废物,竟连个哑巴都盯不住!” 他拂袖,“自个儿下去领罚! 再多派几个人给朕盯住了他! 若再似此次这般办事不力,朕便砍了你的脑袋!” “奴……奴才……奴才……遵命! 皇恩浩荡,奴才谢万岁爷饶奴才一条贱命,奴才定会好生当差。” “ 滚!” 皇帝愤然自大师椅上起身,带着怒气,几步行至那探子跟前,发泄一般一脚人踹倒在地。 探子一时不防被踹中胸口,登时喷出一口血,又慌忙拿袖子抹了,颤颤巍巍地爬起道:“ 万岁爷息怒,奴才滚,奴才这便滚。” 他忍着胸前剧痛,软着腿连滚带爬地退出内书房。 此刻豫亲王与谢守昌已到了豫亲王府正门前。 豫亲王府位于琥海西南角,隐于静谧的街巷中,离紫禁城只一炷香的脚程,乃是京城里头最大的王府。 王府正门也称为一宫门,面阔三间,有一大门与左右两间偏门。 三间门上俱覆朱红漆,并按规制镶刻横七竖八的金色门钉。正中的大门上悬挂黑底金边的牌匾,上刻先帝亲笔提就的豫亲王府四字。 门前置有一对石狮,东边儿的乃是雄狮西边儿的则为雌狮子。 先帝爷为表对兄长之子的关切怜惜,特亲笔提了牌匾将这豫亲王府赐与了豫亲王。 谢守昌自这之后便甚少到这处转悠,即便有时不得已经过也必会令随从绕路。 现下他立在王府气派的一宫门前,不得不感叹这豫亲王虽随时要脑袋不保,然日子也委实过得不差。 豫亲王在一旁等侯,见他瞧完一圈方才邀人一同自正门入府。 两人在门前又是一番谦让,豫亲王已迎宾礼待之,两人才好歹入了府。 豫亲王府分有中东西三路,里头皆由多个四合院组成,后为长四十八丈的二层后罩楼。 此府由府邸与园子组成,府邸宽大,有门脸五间,正殿七间,后殿五间,后寝七间,左右各有配殿。 谢守昌随豫亲王穿过二宫门,入抄手回廊,沿途两旁摆满名贵花卉,便是连盛花草的瓷器玉盆都价值不菲。 他自认官至提督也算是见过世面,却仍为这王府的奢华感到震惊。 王爷当真是豪不遮掩他的铺张用度,不论是本性如此还是有意为之,这招都走对了。 难怪万岁爷能留他至今。 两人穿行于九曲回廊,沿路东侧多假山流水,豫亲王特行于西侧,又放缓脚步,令李家德为谢守昌讲解王府景观。 如此这般约摸小半个时辰才至王府会客处——长乐堂花厅。 花厅很是宽敞,足能待客六七十余人,前头中正间摆着两把暗朱色雕竹纹大师椅并一张同色梨木高桌,东西两下手皆摆着一溜的红木镶大理石椅,玉色大理石上又刻有梅花树。 身着淡青夹裙的婢女们奉上上好的铁观音,两人谦让一番,各自于主客位坐下。 李家德捧来纸笔研好磨,放至桌上,又退回豫亲王身后。 这时谢家的老管家刘万福也随其后到了花厅,他向谢守昌颔首,示意礼已送到。 后者敲桌几回应。 “下官今日登门实是唐突,因着心急连个拜贴都未曾先行递至府上,多有叨扰,还请王爷包涵。” 豫亲王写:谢大人不必多礼,您乃国之重臣,今日光临鄙府乃是本王之幸。 “哪里,哪里,王爷真乃胸怀宽广。” 两人装模作样一番周旋。 还是谢守昌最先忍不住。 “ 昨日小女世宜随母亲至崇圣寺祭拜,突遇不测,多亏王爷相救。下官心中感激不尽,本想着先递了拜贴等王爷您这头回了信再上门致谢,然昨夜里辗转,思来想去,又恐来得晚了怠慢王爷。” 豫亲王写:谢大人多虑,此事不过乃本王举手之劳,即便昨日遇上的是个普通村妇,本王也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是谢家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