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姨娘所不知的是,范茂被柳氏给拉去自己园子歇息去了,歇在范茂书房的是陆澈。 陆澈酒虽然醒了三分,仍有七分醉意,正倚坐在太师椅上醒神,隐约听得外头有吵闹声,其中一个女子的哭闹声尤为尖锐。 隐约听得什么“救救我的襄儿!求老爷救救我的襄儿啊!” 心口顿时猛地一收,起身便朝外走去。 苏姨娘虽不认得陆澈,却也猜出了几分他的身份,哭哭啼啼地跪上来:“求殿下救救妾身的女儿。” 因醉酒难受,外头又吵闹不堪,陆澈揉着眉心,看向苏姨娘:“你是襄儿的母亲?” 苏姨娘糊里糊涂,也不深想,急忙回道:“是!妾身是湘儿的生母!” “她怎么了?”陆澈皱眉。 “妾身..不知...湘儿如今情形如何——” 陆澈脸色微变,跪在苏姨娘身侧的春桃颤着声音道:“姑...娘...被大姑娘带走了...” 因春桃说的是大姑娘而非四皇妃,陆澈原就还醉着七分,越发不解,唯听清了一条便是襄儿此番有难,沉着脸道:“带路,去大姑娘那儿。” 苏姨娘一路担心女儿生死,低头疾步走着,好几次险些被地上的台阶绊倒。反倒春桃,非但不扶着苏姨娘,反十分殷切地走在陆澈那一侧给他带路,时不时抬头飞快地瞥一眼陆澈,顾盼皆是情,双颊绯红。 这厢,范宜襄二人已换下了方才的湿衣服,范宜襄命人取了暖身的姜汤,二人正各自一碗正捧在手里喝。 范宜襄见范湘一直盯着墙上的字画看,便笑道:“你喜欢?” “湘儿不敢——”范湘连忙把头垂下来。 范宜襄命人将范湘看的字画取下来,亲自拿到范湘的面前:“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范湘正犹豫着,帘子一动,却是柳姨娘领着范峥峥和范嵘嵘前来赔罪。 不过瞧着峥嵘两个妹妹的架势,可是一点赔罪的意思都没有。 范铮铮一进来就瞧见范宜襄将她平日最喜爱的那幅《寒鸦戏水图》取了下来,还摆在了范湘的面前,惊讶道:“大姐姐,你怎么把这幅画给这个贱丫头瞧!” 柳氏也不出言喝止,只是不动声色地观摩着范宜襄的表情,往日里可都是她带头欺负范湘那丫头,今天怎么反倒替她做起主来? 都说常在战场上的人龙精虎猛,难以餍足,单看自家老爷,如今这把年纪还不停地往后院里抬姨娘,这四殿下正值壮年,听说后院里就只有两人,只怕这回范宜襄回娘家探亲是假,给四殿下挑人是真。 柳氏细细瞧着范宜襄看范湘的眼神,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范湘性子最柔弱,最好拿捏,母家也是个没用的,生的还有几分姿色,瞧范宜襄的意思,恐怕是定了她的。 方想着,几个姑娘竟又吵上了。 范峥峥不满范宜襄将那幅画给范湘欣赏,一怒之下竟将原主珍藏了好几年的画给扯烂了,要知道,这可是唐越送给原主的第一幅画。 范峥峥素日是范宜襄的跟班,平时也有柳氏帮腔,原主倒并不曾给过她脸色瞧,是以范峥峥并不像旁人那样畏惧范宜襄,此刻毁了画,也只是稍稍心虚,面上并未有半分歉疚。 柳氏却当即就白了一张脸,她深知唐越在范宜襄心里的地位,更知道那幅画是多么的宝贵,扬起手就朝范峥峥的脸抽了两巴掌:“你是个什么东西!王妃的画也是你能碰的!” 范峥峥从未挨过打,越发不服气起来:“那又有什么,大姐姐与越哥哥关系这般好,不过一幅画,大姐姐便是再让越哥哥画上百幅,千幅亦可!” 范宜襄看戏似的坐在一旁,任由她们几个尽情表演。 “还不跪下给皇妃磕头赔罪!”柳氏呵斥着,又伸手打了范峥峥好几下。 “什么画竟这般名贵,竟还要磕头认罪。”帘子一动,却是陆澈大步垮了进来。 范宜襄心头一动,他怎么来了。 连忙起身向他行礼,陆澈扫视了一圈屋中场面,脸上醉酒的潮红尚未退却,见到范宜襄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面上露出几分不解,目光定格到地上那撕烂的画上。 范宜襄咽了咽口水,完了,自己又要被他误会成待唐越情根深种了。 “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画,弄坏了就弄坏了。”范宜襄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跳到那个画上面狠狠踩两脚,以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 陆澈显然是不信的。 范宜襄的闺房不似寻常女儿家四处挂着璎珞、琉璃、珠串儿香囊,而是多以书画笔砚做装饰,碧玉镶嵌的墙面上更是挂了好几架名贵的筝琴。 尤其四周挂的各式字画,若不是唐越的,便是出自各地名师。 于陆澈而言,这些玩意别说赏析,便是看也看不明白。 她竟还是个才女。 念及此,心口顿时像被压了块沉重的石头,烦闷不堪。 是啊,也只有唐越那样出自书香门第的才子才能入得了她的眼罢? 陆澈的一言不发让屋子里的气氛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除范宜襄面无表情,其余人脸上的情绪都十分精彩。 范峥峥这三位深宅姑娘少见外人,又正值情窦初开,平日里唯一能见的一个外男唐越,却又是范宜襄的心上人,自是不敢肖想。 眼前这位殿下,模样偏又生的是一等一的好,且因喝了酒,少了素日里的那份冷冽与肃杀之气,眉宇平添了些许温和,一袭玄色锦服,身量颀长,举步皆成书画,温润下仍旧隐隐透着那股帝王之家的风姿。 三位姑娘皆是面生红潮,低下头去,以帕子遮面,不时又探出半个脑袋去偷看他。 陆澈的脚步踉跄一下,重心不稳,整个人朝范宜襄的方偏了过去。 这么高大壮实的人,范宜襄如何能扶得住,一时自己也被他砸得摔在了软榻上,陆澈借着醉意,两手在她腰上一搂,将脑袋靠在了她的胸前,摔在榻上的二人顿时纠缠在了一起。 柳姨娘看得直辣眼睛,扯了一把两个女儿,用眼神示意二人随自己出去。 苏姨娘亦是不敢多瞧,一把将范湘抱进怀里,强忍着哭腔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到了外间,三个姑娘面上都露出了恋恋不舍的表情。 范峥峥瞪了眼范湘:“看什么!四殿下也是你这贱丫头能看的么!” 范湘脖子一缩,苏姨娘连忙赔笑了两声,拽着范湘去了。 “娘,你为何不让我教训那个小贱人!”范峥峥不满地跺脚。 柳姨娘白她一眼,冷笑道:“以后别那个小贱人小贱人的唤她,只怕...她是有个‘大福气’的了。” 这厢苏姨娘等人好容易回了自己屋子,关上了房门,才敢与范湘说话:“大姑娘打你哪儿了?” 范湘一副痴楞的模样,脸上的绯红还未腿却,眼前似乎还是四殿下的绰约风姿。 那样英俊的男子,那样的位高权重,竟还那样的平和近人,倘若...倘若方才他是朝着自己的方向倒下,那该有多好...想着想着,范湘的心跳变加速了,脸上更是发烫。 “这回,还真是多亏了殿下呢!没想到殿下竟这般宅心仁厚!”春桃脸上亦是一片潮红,说到殿下二字,声音更是发甜。 范湘红脸:“殿下...怎么了?” 春桃美滋滋道:“我与姨娘原是去老爷书房求老爷,不想老爷不在,是殿下歇在那儿,殿下啊...一听见姑娘的名字,就问个不停——” 苏姨娘这才反应过来,是了,四皇子怎么会为了自己女儿亲自跑一趟呢。 范湘脸红如火,娇滴滴问道:“然后呢——” “然后,殿下就赶紧让我和姨娘带路,要去跟大姑娘房里要人呢!” 范湘眼睛瞬间发亮:“真的!?”抓着春桃的手,不敢置信。 外头突然传道:“秋梨姑娘来了——” 这秋梨是柳姨娘园子里的,每次来都没好事,不料这回一进门就是满面的笑容,手里端着好几匹上好的缎子,身后还跟了两个小丫头,分别捧着玉儿金儿的饰品。 “承蒙皇妃娘娘的福恩,这是我家姨娘赏你们姑娘的,也算替我们二位姑娘给湘儿姑娘陪个不是,望湘儿姑娘日后不要怪罪我们才是。”虽是送礼,秋梨脸上仍带着鄙夷,鼻孔朝天,笑不入心。 送走秋梨,苏姨娘抱着锦缎和饰品,爱不释手:“好端端的这柳氏送什么东西过来?莫非真是大姑娘...哦不,是皇妃的意思,皇妃怎么就改了性子?” 范湘盯着那最新的杭绸和金灿灿的手镯,心道:恐怕不是皇妃的意思,而是...想到四殿下,脸上刚刚褪下去的潮红又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