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天璇赶紧跳起来,假装要去捡柴火,堪堪用自己的侧影挡住了君如卿探究的视线。 使劲开动脑筋算视角,手脚和表情并用飙演技,少女竟成功做到了,对着君如卿的半边是自然的寻找柴火,兼与君如卿眼神语言交流“咦,你在看什么,没有什么呀?”转移注意力,对着岗哨的半边则是“你们快站好,演戏已经开始了!”使劲做手势使眼色,这种特别高难度的神操作。 霁天璇的视角选得很好,同时操作的掩饰和示意都很有效,岗哨们立刻照办了,君如卿被糊弄过去了,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呼……好险,真是超常发挥。 辛苦的堪堪抹平了一场穿帮危机,霁天璇重新坐回草地,使劲甩了甩紧张得有点发酸的手,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然而 ,她还没坐稳,就发现白毛其实早就醒了。 那双世间最美丽,最清澈,又天然带着幽深凉意的湛蓝色双眸,此时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 “别去圣女殿报告了。” 见霁天璇终于看过来,白毛就傲娇似的移开了视线,转往君如卿臂弯里蹭了蹭,表示在对他说话: “圣女就在这里。” 从小毯子里伸出一小尖纤纤玉指,美丽的天道先生进一步对着霁天璇一点: “她就是。” ……哦。 好直接。 就这么穿帮了。 ……我花了整一个时辰辛辛苦苦,紧紧张张的拉人对台词,方才还临场飙演技,飙得手脚发酸,脑壳都要原地起飞……都是图了个啥哟。 看了一眼君如卿闻言,瞬间惊到定格的表情,霁天璇也不再作无谓的挣扎。她神情冷静如常,像一个在戏台上裤子掉了,就淡定的光着腿继续演的老练影帝,立刻,直接的问白毛: “尊上,我方才为掩饰身份的做戏,你全看着,可对?” 白毛一脸坦然:“恩。” 好的,你知情却不早说,就这么静静的看我表演。 等我演得脑壳起飞,终于成功力挽狂澜于即倒的光辉一刻,你才掐准时机,突然凉凉的来这么一句,好让我充分体验人生有多么波折无常,刺激万分,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呵呵哒。 霁天璇继续问:“……尊上,我可曾得罪过你?” 白毛继续毫不委婉:“恩。” 霁天璇:“……我哪里得罪过你?” 白毛:“上一世,你戳我。” 白毛这话的意思,君如卿听不懂,霁天璇却是马上懂了。 这话所指的是上一世,那绝境浴血,终获成功的最后一次祭剑。 也是她与天道先生——准确说,那时还是天道巨兽,真正意义上的初见。 *** 在世上绝大多数人看来,祭剑和传统的祭天一样,都是诚感动天。 向天道献上被称为“牺牲”的珍贵祭品,比如强大珍稀的灵兽,或是举世尊崇的圣女,就能向天道表达人对它的尊敬,与为了祈愿,什么都能舍弃的决心。当这样的心意足够坚贞——比如重复献祭三百次,天道就会被感动,回应世人的愿望。 与圣女公众人设配套的通行版祭祀原理,就是这么说的。 远古历史上,也确有诚感动天的记载,有力佐证了这种解释的真实性。 但对于极小部分修为较高,对天道理解较深的大能修士,则非常不信任这种官方说辞: 他们知道,天道是一只具备本能,却没有理性的巨兽。 于是,真正效果可控的祭天,都是准备能让天道感兴趣的东西,和用食物勾引动物一样,将它的主意识引过来。 勾引到天道以后,祭祀者再参悟,或取悦它,就可以得到进阶的机缘,或天赐的庇佑。 根据这些大能的合理推测,圣女祭剑所用的那把专门的圣剑,就是能吸引天道的宝物。 每次祭祀时,必须在圣剑上同时沾染圣女鲜血与魔物气息,是在向天道示意“这是自己人,那是敌人”。 经过三百次重复,天道巨兽就会像动物被驯化一样,接受这个定义,然后,它就会准确的攻击敌人,保护自己人。 这一种理解是最合理的。诚心或壮举引来天道注意,即所谓诚感动天的个例固然存在,但绝大部分有效的祭天,确实都是通过献上物质,勾引天道的本能。天启说过。 但天启也说过,圣女祭剑完全不是这样的原理。 ——天道虽然没有先天智慧,却毕竟是远高于人类的尊贵生灵。这只伟大的巨兽可以被取悦,却绝无可能被驯化。它愿意和自己孕育的人类接触,却绝不会对这么渺小的存在,生出任何真正的感情。 所以,怎么可能花三百年去驯化,或去感动天道除魔。 真正有效的,当然是花三百年去逼它了。 圣剑对外称为天赐,实则是由天启制作的一个法器。 它并不能吸引天道的主意识,但能产生一种,只有天道能感觉到的特殊剑气。 每年由剑主用血与生命祭炼圣剑,剑气就逐年增强。 到第三百年时,祭炼完成,剑气的强度虽然不会真正的伤害天道—— 却已经可以狠狠的戳痛它。 在结界外举行祭炼,让圣剑反复沾染浓郁的魔气,则是为了使这种剑气看来像魔修发出的。 于是,圣女祭剑的原理,就是花三百年炼成一把能戳痛天道的剑,用它戳天道一下,然后嫁祸说是魔修戳的。 上一世,最后一次祭炼在结界边完成。 裹挟着魔气的剑气长成,并切实的,从内向外的戳痛了天道位于位面极东,知觉非常敏感的“大鲸鱼尾巴”。 像任何一只被戳了尾巴的动物一样,天道的主意识立刻本能的暴起。 同样本能的,天道确实以为凶手是结界外的魔修。于是,它果然对魔修们进行了愤怒的反击。据霁天璇临死时所见,天道降临瞬间,就消灭了除魔尊及其近侍以外,所有数百万魔修与魔物。 如此大不敬,甚至可以说是在捉弄天道的祭剑除魔原理,肯定是不能跟外界透露的。 上一世,此事只有天启知,霁天璇知。 然而现在,万万没想到,挨戳的天道也知了。 霁天璇本来以为,作为一只心很大,不带脑的巨型动物,天道永远不会明白真正戳它的是谁。她在上一世死了,也算是偿还了捉弄它的罪过。 但现在,不知怎么,天道化为了拥有智慧的人身。 “它”变成了“他”。他发觉了,记仇了,有小情绪了。 “尊上,对不起,是我做的。” 白毛话音落后,霁天璇就立刻正襟危坐,又深深弯腰低头,端端正正的向白毛行了一个谢罪礼: “戳得很疼么?我能为你做什么,来弥补我的过犯?” 霁天璇认为,祭剑这件事确实她先伤害了白毛,亏欠就是亏欠。所以,她不去找什么“这是为了全人类的生存,为了尊上你的子民,不致灭绝于残暴的入侵者之手。”之类颇显苦衷,又确实是实话的理由。她只诚恳的向白毛表示自己深深的歉意。 白毛听着,并不回应道歉。 他只是看着霁天璇,继续直白的数落第二条罪状:“你们还给结界起那种名字。” 极东之境那个抵御群魔三百年的长城结界,官方名字叫“橘子结界。” 这个名字是这样由来的。 为了避免天道被诱导着扫荡群魔时,愤怒到狂暴的它越过结界,进一步无差别攻击,损伤到结界外的人世。 天启特地在结界表面。涂抹了天道不喜欢的东西。 这样,当天道本能的暴起时,无论它在结界“城墙”外多么凶残,却绝不会越过城墙一步。 就像再凶猛扑过来的猫,看到橘子还是会绕道一样。 接下来,为了让霁天璇祭剑时不要太有压力,为了让她生活的整个世界,都尽可能多一些可爱的童话色彩,天启仙君还很有想法的提议,将御魔结界的官方名字,就定为“橘子结界”。 天道不喜欢的那种涂料刚好是橙色,结界又是球面的墙,从高空看去,确实有些像橘子。“橘子结界”听起来也非常轻松美味,仿佛预示着战胜魔修的希望。 于是很快,包括霁天璇在内,全世界都欣然接受了这个学名,年年沿用,家喻户晓。上一世的最后一战,童话般的橘子结界也确实发挥了堪称完美的作用。 “非常抱歉,这个名字让你不开心了。” 看着白毛不高兴的小眼神,霁天璇继续正色致歉: “尊上,其实我从来没觉得你像一只怕橘子的猫。 天启提议这个名字也没有恶意。你问过他的道心,准允他渡劫飞升,我想你一定了解他……他向来是个调皮的家伙。 后来我们之所以确定用“橘子结界”这个名字,确实是因为橘子给人的印象温暖平和又美味,非常适合提升人间士气。你若不喜欢,我们这就给它再换一个名字。” “……不用了。既然是你们的士气,那就留着吧。” 在霁天璇提到天启时,白毛忽然轻轻闭上了眼睛。 安静了片刻,他才重新睁开眼,看向仍在郑重等他回应的少女: “……这也是天启为你着想而起的名字,你一定也……不舍得换。” 然后,凝视着霁天璇闻言一怔,又不反对这句话的表情,白毛不给她回应的时间,只对她抬了抬手,唤道:“过来。” 霁天璇立刻依言靠了过去,直到与白毛面对面,近在咫尺。 下一刻,白毛从宁神纱里伸出一根雪玉似的手指。 指尖慢慢的向前。 戳了戳少女的额头。 白毛还很虚弱,虽然表情很严肃很认真,但他其实戳得很轻。 霁天璇完全没觉得痛。 只感到白毛的指尖微凉,肤如凝脂,嫩嫩的,软软的。 碰到自己时,还有一点痒。 ……就像有一支羽毛,在撩拨着内心一样。 “——现在,还清了。” 白毛轻轻的说。 分明是清冷的,自有威仪的声线,严肃的,没有感情的语气。 霁天璇闻言,心中却一缕温热漾起。 出于感谢,感慨,感动……还有另一种从未有过的,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微妙心绪,那一缕羽毛般的温热从心中升高,悄然爬上了少女的脸颊。 此时,白毛已移开了指尖。 转而拽了拽君如卿的衣袖。 见醒来的白毛态度镇定又平和,似乎并没因形势严峻而紧张不安,方才,君如卿已放松了不少,他开始专心的听他说话。 然后,陡然接收了爆炸多的信息量,少年更加不明觉厉,呆若木鸡,直到白毛拽他,他才回神。 白毛随即向君如卿示意,让他立即把自己抱进已架好的过夜用法宝行宫: “我要睡了,明天告诉你们下一步行程,今晚你们自便。君如卿如有问题要问,霁天璇,你都说实话。” “……停,我要睡这里。……霁天璇,还是你之前给我用的被子好,帮我铺。……我不喜欢这个枕头……这个也不好……给我那个……” 毫不客气的把全身重量倚在他的人形坐骑怀里,挨个巡视过青玉门亲传标配行宫里,一个个精美又舒适的房间和床铺,娇气的天道先生半阖上眼睛,又开始哼哼唧唧的使唤人了。 *** 同一时间,琼华宗郊外,地下密室内。 魔尊召见了新任魔君凤天娇与她的所有手下,徐纹织也在其列。 “因为你们作战不力,定位【他】的追踪法器被毁。我们已无法远程监察【他】的行踪。” 王座上,一身白衣,面目温和的真仙一手支颐,俯视着脚下数十个在威压下瑟瑟发抖的本位面叛徒: “如今要再找到他,只剩一个方法: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