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姑娘——” 小蛮回头时,惊叫出声。 雪妒倒在雪里,左臂一只羽箭,箭尖的血渍已濡红大片的衣袖。 银白斗篷上沾满血。 “怎么了?”小蛮大急。 其木格几人早已从后面赶了上来。 雪妒听得渐近的脚步声,向小蛮:“叫他们不要过来。” “姑娘受了伤,还在流血……”其木格有些不忍,“若不及时止血……”言至此,又一想,一个姑娘受了伤,按中原礼法,男女有别,总不能去替那姑娘清理创口止血罢。 其木格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扔给小蛮道,“这是金创药,快给你家姑娘敷上。” 小蛮接过瓷瓶,待回过头来瞧雪妒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她正将臂上的羽箭拔出。 就好像伤口在自己身上,看着那铁铸的箭一点点地拔出,小蛮仿佛感受到钻心的疼痛。 所幸的是,箭并未伤及筋骨。 但是,那镶着暗黑箭羽的箭杆,却是横穿织锦缎袖下的一层肌肤。只略一揭开衣衫,便见臂间血色模糊。 其木格眼见如此,亦不由悬起心来。 他们这些混迹战场的男人,体会过箭伤的入骨疼痛,这个女子,能坚持住么? 雪妒脸色隐忍平静。 她的样子,看起来倒不像是拔出了自己身上的箭,反而像极了是在替别人治伤一般。 长长的羽箭扔在雪地里,铁铸的锋利箭头沾满了血迹,瞧不出本来颜色。 小蛮瞧着雪妒臂上的血滴在雪地,想着姑娘才出应天府不多久便生病,如今受了伤还见了血,一时竟慌乱,越多想时,更是手足无措。 雪妒捋开被箭刺破的层层衣袖,玉雪手臂,被血染得触目惊心。 “大将军。” “大将军。” …… 身后忽然传来一迭密密声音。 小蛮拿药的手一抖。 这个大将军,是他带走十六姨,也是他逼着六姑娘随军。 原以为,他是看上了姑娘才这么做。 哪里知道。他竟冷漠到眼见着她们悬崖遇困却只冷眼旁观,冷漠到姑娘染了风寒连一丝恻隐也无。 就连军医和药,也是仗了远在京城的小王爷的人情! 周围多出一大群人来。 赫然在前的便是好几日未曾见过的那个大将军。然而,他的手上,握了一张大弓! 弓! 小蛮心一惊,他拿着弓,姑娘手臂的箭是他所射? ——他想害姑娘! 小蛮挡在雪妒的身前,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们姑娘哪里得罪了大将军?” 祈盎并没有回答小蛮的问题。 一径往前,数步之外停下来,居高临下瞧她臂上创口。 流血很多,可并未伤及筋骨。 这血渍斑斑的形状出现在一个女子吹弹可破的玉雪手臂上,纵是见惯了战场上的流血与死亡的人,不免有些不忍。 突然。 祈盎箭步上前。一把抓住雪妒手臂。 ——她的臂间居然有一枚朱红宫砂! 宫砂本是验证女子贞操之物,她既是青楼女子,为何宫砂尚在? 刘载誉亲口说了她是青楼女子,为何……? 雪妒对这出其不意的冲撞并没无大惊,亦无大怒。 她自然知晓此人是谁。 用力缩手,因着受伤,力气本就不大。可手竟然从那如铁钳般粗糙的手掌中缩了回来。 又有鲜血涌出。 不该是一惊一诧,尖叫连声么? 不该是手足无措,梨花带雨么? 眼前的情形,是一个青楼女子该有的平静、沉着和从容么? 这样从容和平静,是一个青楼女子对着位高权重的他该有的态度么? 祈盎深吸一口气,看着血滴落在雪地里。 羽箭横在雪地里,铁铸的箭尖全是血。 看一眼那箭,——那是他用的箭,是他方才亲手射伤了她,这个生于青楼却宫砂仍在的女子。 这个在水一方抚一曲《秦桑》犹胜天籁的女子,这个梨花纷飞里信手一弹亦能远胜朝鲜国尚宫的女子。 这个在风岩口冷静睿智犹胜男子的女子,这个在雪夜里掘土寻药自我疗救的女子…… 仿佛有什么将他的心刺痛一下。 再抬头看她,已草草清理了伤口,只向旁边丫鬟道一声“药。” 小蛮才回过神来,忙将方才其木格扔来的药瓶递出。 她接过药,将青黑的粉末轻抖在伤处,手法一点不生疏。 她用右手从雪地上拾起一角裙裾,递与小蛮,安静吩咐,“撕一段布带。”她用自己的裙角包扎伤口…… 这是一个怎样的青楼女子? 祈盎慢慢站身来,向身后侍从,“叫刘载誉来见我。” “是”。两骑亲兵片刻踏雪而去,消失在银白林间。 祈盎将手上大弓斜挎肩上,上马。 马蹄溅起一路飞雪,人已远去。 林中又恢复了平静。 “雪妒姑娘可还走得动?”其木格不便上前,只在远处高声询问。 小蛮瞧雪妒伤势,“只怕……” “只是轻伤,无妨。”雪妒已出声。 流了那么多血,怎可再走山路?小蛮不忍,“我来背姑娘,我力气大。” “不用,过了这一段便可以上马车。”雪妒捋下衣袖,往树边挪了挪,倚在树侧休息。 “姑娘,”小蛮想不通,担忧问道,“大将军为何暗算你?” “小蛮姑娘此言差矣,”其木格一听,解释,“大将军本不是有意加害雪妒姑娘,大将军要射的是方才跑过去的那两头鬣(liè)羚。雪妒姑娘方才是因为要救你才受的伤。” “啊?”小蛮睁大了眼睛,“救我?” 其木格方道,“可不是么?鬣(liè)羚本就性子温顺,这山中又无猛兽,像方才那般疾跑,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追猎。” “啊?”小蛮竟浑然不知。 其木格继续道,“小蛮姑娘走到鬣(liè)羚奔跑的路上,后面有箭已离弦,小蛮姑娘当时没有发现处境危险……” 小蛮一时为自己冒失连累雪妒受伤感到内疚。 雪妒只抬头看了看日色,站起身来,“趁日色,走罢。” 祈盎没走多远,便遇见得令飞速折回的刘载誉。 “大将军急召属下来,……” “你上回说,雪妒的究竟是什么人?”祈盎不待他说完。 “回大将军,是应天府库钞街那边的青楼——小鸿轩的姑娘。”刘督统照实回答。 “一派胡言,我亲眼看见了她臂上的宫砂。”祈盎怒。 “大将军明察,雪妒姑娘的确是小鸿轩的姑娘。应天府的人都称她为六姑娘。” 什么?!六姑娘! 当日拓赤口中的六姑娘就是雪妒?! 正神驰,只听刘督统又道,“她是掌柜的魏夫人的养女。至于宫砂……”略一思索,道,“属下派去打探的人说,这个雪妒姑娘只是每月十五在小鸿轩露面为客人弹琴,其余时候一例不见外客,避居在离应天府较远的一个叫鉴湖的地方。” 难怪当日于落霞山打猎时,会远远地瞧见她在平湖对面的草亭里。 “为何早不说?” 祈盎愤怒。 “这个……,刘督统听大将军语气凌厉,一时有些惧慑,话也有些断续,“当日,属下也正待回禀……,大将军得知小鸿轩是章台柳巷之地,正在气头上……” 祈盎略一回想,仿佛记起来什么来,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