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不见那三人身影了,他才动了。
如织的百姓都往热闹的集市涌去,苏宴却独独抬步,往那人影寥落的小巷中走去。他买了一壶乡间小酒,拎着酒瓶,走得不紧不慢。
酒瓶拔了塞,浓郁的酒香飘了満巷,苏宴停住脚步,“已经没人了,阁下还不现身吗?”
“哈哈哈哈,”身后传来软布厚底靴落地的声音,“苏大才子可真是好耳力!”
苏宴拎着酒瓶转了身,“吴王。”
他行了个礼,“苏某见过吴王。”
傅明淮快走几步,忙扶起了苏宴,“苏大才子快快请起,我不过一介闲王,哪里当得起未来的状元一拜?”
他的手托住苏宴小臂,脸上洋溢着亲和的笑容。
苏宴慢慢地笑了。
他不动声色地问:“吴王寻草民何事?”
“傅某仰慕苏兄才名已久,见苏兄因无妄之灾断了科举之路,心中惋惜,这便想着,可否寻苏兄去我府上做个夫子。我知以苏兄的才华,做夫子断断是辱没了苏兄,只是小王想着,或许能接济一二也是好的。”
“不知苏兄可否赏脸,京中今朝楼一叙?”
苏宴慢慢收了折扇,一双如黑曜石般纯净的温润眼眸勾起了一抹笑。
“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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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宴同吴王坐在今朝楼中,手指缓缓摩挲着茶杯。
那日,他刚刚从康平候府出来,回了落塌处温书。然而不过过了一日,宫里的太监就拿着一封圣旨来了客栈,点明要找他。
竟是径直将他从春闱考生中除名了。
他寒窗苦读十几载,才盼来今日的上京赶考、明年的春闱科举,却因为一道莫须有的罪名,因为那皇帝的一封圣旨,全都化作了泡影。他闻言怒急攻心,当场便吐血晕了过去。
说他不恨,可能吗?
可他还得在旁人或同情或戏谑的眼神中做出不在乎的模样,演一个气节如松、坦坦荡荡的君子。
他不想回故乡做一个一辈子碌碌无为的教书先生。
早在半月前,他便打听到这吴王喜好结交各路文人雅士的消息,据传此人府上门客三千,虽是一介闲王,却颇有战国孟尝君之风。
既然希望对方来找自己,苏宴自是得亮出几分本事来。他暗中运作,“连中两元的栋梁之材却遭受无妄之灾,无缘科举”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不说传遍京城,但走卒小厮、商贩乞丐皆是知道了一星半点。
借势又在京城做了几件善事,参加了几次诗会,他品性高洁、行事郎朗的名声很快就传了出去。
苏宴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吴王,笑意温润。
或许,今日来说,是个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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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一整天,虞昭面露倦色。
傅止渊在回到皇宫后终于松开了她,两人在宫门口分开。他坐着龙舆回了乾阳殿,虞昭由怀玉扶着,上了凤辇,回了昭元殿。
热水浸润过虞昭皮肤,舒缓了一日的疲劳,虞昭在心底喟叹了一声。
怀玉立在她身后,帮她洗着头发,盥洗室里热气缭绕,虞昭的面容隐在雾气里,如梦似幻。
“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怀玉将香膏缓缓抹上那头乌发,眉宇间笼着一抹愁绪,“昨日,您和圣上……”
“嘘,”怀玉话未说完,虞昭便转头朝她噤了声,怀玉手里的秀发甩了出去,吓了一瞬。
“怀玉,无需担心,我自有安排,你只要跟着我就好。”
怀玉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她将虞昭的秀发重新拢回来,细细顺着。既然主子有自己的打算,那她便跟着主子就好。
虞昭闭目,重新靠回了浴桶中。
说是那样对怀玉说,但虞昭心里却也一团迷雾。
关于那位少年天子的所作所为,虞昭看不明白。先是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将她封了皇后,她本以为两人素不相识,成婚后最多相敬如宾,却不成想傅止渊的态度更为迷惑。他像是对她很是宠溺,顾及她年龄尚小,便不急着圆房;私底下还免了她许多礼节,竟让她以平凡夫妻之礼相待便可。
束发、昵称、时不时便要箍紧她的独占欲……若不是虞昭清楚地记得自己与这位帝王素不相识,她怕是要以为自己始乱终弃,曾经与这少年天子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了。
手指轻搭在额角,虞昭问怀玉:“这几日,可有别的事要做?”
“圣上如今空置六宫,整个后宫只有皇后您一人,所以这各嫔妃前来拜访的事也就没了。若说旁的事……倒是有一件儿,娘娘您可以跟圣上提上一提,那便是去见见太后。”
太后?虞昭的手一顿。
虞凤儿,她的姑姑?
或许,能从她这里知道一些皇帝的信息。
“嗯。”虞昭软糯的嗓音沉进了浓浓的雾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