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不急着验尸,先拿出砚台、笔墨,从锦袍客衣裾上拧了点水,研开笔墨,就着朦胧月色刷刷点点写了一封信:太子失踪事大,此间百姓的生计同样事大。昏君贪官酷吏恶匪苛税如狼虫虎豹,害人甚深。荡平乾坤,自然可见。我请任县尹,整治此地,府尹也可做的。
锦袍客闻了闻风,有些惊异:“你去吃酒了?难得阔绰。”
“去卧虎寨蹭了一顿喜宴,有些好酒好肉。”
锦袍客脸上微微发红:“文道难功夫很俊,长得也美,你看她如何?”
书生沉吟了片刻:“争强好斗,似有宏图大志,所行却背道而驰。对内倒是仁义,并不盘剥。”
锦袍客略有失望,并不吭声。
“天王书信中只说,太子‘漂亮,懦弱,天阉’。前两样人好找,最后一样怕是难以鉴别。”
锦袍客戏谑道:“不知子,莫若父。给我书信给我。葛昆仑若应了,官印文书我都带回来,他若是不应,我打他一顿,咱们再去别的国家。”
书生就独自在残垣断壁中拾了些没烧尽的木炭,拢了个小火堆。就在尸体旁边裹着小毯子将就一夜,等到次日天明时,检点尸体,见铜牌上写着‘东宫童子阿玉’。
……
葛谨风已经三天没在心里骂她了,正按照她的要求,拿了一本《六韬三略》,在旁边读给她听。
听说流血之后眼睛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小太子以前在军中没听说过,权当她在撒娇。
屋外下着雨,白虎堂里开着大门,小孩抓了两只草龟搁在水沟里,比赛游泳。
被抓过来听读书的黑衣骑士和替补们练就了坐直了睁着眼睛打瞌睡的绝技。
文蜀伺候着换了药,仍是半新不旧的一身黑衣黑裤,歪在椅子里,左手把玩着铜饼,练功不辍,右手一颗颗往嘴里扔红枣,试图补血,也压一压早上吃的炒肝和烤羊腰子的味道。眯着眼睛观察,看谁闭上眼睛东倒西歪,一枣核扔过去打醒。
葛谨风:“以天清净,无阴云风雨,夜半,遣轻骑往至敌人之垒…”
角落里的滴漏被潲雨注满,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敲击声。
文蜀:“行了,就读到这儿,五音这一章没意思。午时了,把那俩人都带过来。”
不多时,半死不活的闻二叔和有出气没进气的桑三郎都被五花大绑,跪在庭前雨中。
从地牢里拖出来时被许多人瞧见,一传十十传百,满寨子的人就都打着伞、顶着荷叶簇拥过来。
文蜀微微眯着眼睛,抓着手杖站起来:“风郎,你看他们犯了什么罪?”
葛谨风在婚后已经读了寨子里的十大罪,简单直白:“桑植罪在通敌投敌,给青龙庄引路,为虎作伥。闻二罪在抢掠寨中男女(来投奔的就算)、贪污私匿钱款、对大王不忠、生了二心、在外为非作歹。”也不知道我爹爹知道我在这里称呼别人为大王,他会不会被气坏。
文蜀点点头:“一样不差,你还挺懂律法。你去大点声说一遍,好叫他的亲信都知道。”
葛谨风:你管这叫律法?
琴童立刻过来给公子打伞,公子迈步出门,高声说了一遍。
文蜀拿拐杖撑着,微微有些瘸,但不失威仪:“你们都听见了。闻二,是我的二表叔,自从八年前跟着我,我待他不薄,他对我不忠。桑三,是我的前夫,半年前被我请上山来,半个月前礼送下山,他反而不知好歹。今日取他二人的脑袋,不是为了我泄愤,为的是世间公道、山寨的义气。你二人莫怪我无情,须知法不容情。”
闻二挣扎道:“我可是你娘的表弟!你杀了我,见了她怎么说!”
文蜀冷冷道:“如实说。我富甲一方,一口金刀压四方,她能奈我何?斩了。”
桑三郎只是望着远方,事到临头懊悔迟,如今方知万事成空。
但她抓我上山,只是不杀我,放我下山,就算是有恩吗?
这是世间歪理,人都信。
张三砍一个,王七弟砍一个,顷刻间两颗人头滚落在地。
葛谨风瞧着滚滚的热血洒在黄泥汤一样的雨水中,顷刻间变得棕黑色一团,源源不断的涌出,源源不断的流走。很少,这不算什么,军中触犯军法的士兵问斩时,少则十几人,多则三百人,也曾杀的血染小河,都不如她大腿上的血那么红。
葛谨风默默的想:如果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想起她的大腿时,还会这么不好过吗?
有一个黑衣人从桑树上跳下来,上前两步跪在水里:“古大仰慕寨主的义气,才知道朱英是个龌龊小人,寨主义薄云天,情愿归顺阁下,从此后不敢生二心。”
这正是那日社火上的刺客古大。
文蜀本来看不起他,但腿上受了伤,正需要这么一个人,用一次算一次:“好小子。当日龙头山上一聚,就知道你憨是憨了点,却不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走了穿红的来了挂绿的,小兄弟,站起来。我正有两件事要你去做。”
古大:“愿效犬马之劳。”
文蜀道:“我要你拿三郎的人头,今夜子时悄悄放到朱英的枕边。他既受了伤,必然独自睡觉,不会吓到妻妾。”
古大两眼放光:“哇!!我能我能!”
文蜀又道:“你先休息,晚上早去早回,明日清晨我要带商队出门。你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