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近一个月里,酒楼唱坊里久不见这人影,京城里都在传,云家那二傻子给他爹娘把腿打断了捆在家里,只能在地上爬。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云奚平日里没事干,就喜欢挂在后院围墙上晒太阳,就常能听到墙下边来人猜他从哪儿爬到哪儿。
当然,他挂在围墙上不是为了听那一耳朵,而是为了听斜对面茶楼里的说书。
那说书先生是个老人,却颇会结合当下时事说故事,白无涯来的那次,云奚与他隔着一扇门。
白无涯还是那个黏黏糊糊的调调,但声音要低不少。
他轻轻叩门,“奚奚,你且让我进去,我有话想跟你说。”
不听不听臭鸟念经。
云奚深吸一口气,“我已定下了亲许了人家,白无涯公子,是我对你不住,可终究是有缘无份,你就不要再执着于我了!”
语气沉痛,字字啼血,嘹亮高昂,振聋发聩。
尤其是“白无涯”三个字,可谓惊天动地。
于是那日傍晚,说书先生来了一出还珠吟,好好说道了一番何为恨不逢君未嫁时。
卿衡之来的那次,则是先与云家父母见过面再来的。
瓮中捉鳖。
人踏入房中时,云奚正摊在椅子上啃糕点瞧小书,一见着卿衡之就懵了,尖叫一声,捂着眼睛就往外跑。
鳖立刻成了个脱光衣服给人瞧见了的黄瓜大闺女。
卿衡之:“…”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有多么貌丑,竟如此不堪入目。
他一面自我怀疑,一面跟着往外走。
没跟上,云奚直接爬到树顶去了,而哪怕身在危乎高哉之地,他也愣是倔强地仰着头。
卿衡之:“…你先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云奚喊道:“卿郎,我知道你对我爱得深沉,等得心切,但结婚之前夫妻二人见面不吉利!你且再忍上一忍!”
树高风大,那句“忍上一忍”随着风不知传了多远。
于是那日傍晚,说书先生来了一出崔莺莺,好好说道了一番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不知道另两位主角是何感想,反正云奚是听得津津有味,城中众人也听得颇有嚼头。
日复一日,十几个故事说尽,黄道吉日便也到了。
天还没亮,云奚就被他娘一个脑瓜崩给崩醒,跟个人偶似的穿扮上红色喜服,束起漆黑长发,便要嫁人…阿不,娶媳妇了。
流程并不复杂,他只需拜过爹娘和祖宗牌位,骑着马领着一车车嫁妆到卿家去接亲,接完亲再回来同卿衡之拜爹娘天地,与众人吃席。
可第一关便被卡住。
作神仙的大都没爹没娘,真要找个仙侣什么的,手牵手在人前走一圈,再叫司命这个八卦精知道,基本也都知道了,故而云奚实在没什么经验,他不是很明白,就,做儿子的娶媳妇,当娘的都要哭得这么惨的吗?
云奚他娘:“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儿砸…我的小兔崽子哇…”
云奚:“…娘。”
眼瞧着妇人穿着喜庆的绛色衣衫,好好一个窈窕美妇哭得这样凶残,他心里软乎得不要不要的。
这,就是人间传说的母爱吧!
母爱!是一座高高的山!
母爱!是一条弯弯的河!
母爱!是一个温馨的家!
云奚自打来到人间,不是被撵就是被骂,好不容易感受到母爱的温暖,一时间热泪盈眶。
他饱含热泪,忍不住说:“娘,你要实在不舍得,我就不娶卿衡…”
“之”这个字还未出口,耳朵就被他娘给揪住了。
云奚:“…”
云夫人带着哭腔,凶性不减,“你个小兔崽子在说什么?”
云奚:“…疼疼疼疼疼,娘娘娘快撒手!”
云夫人:“你今个不把媳妇讨回来,就出去讨饭吃!”
云奚:“…”
大胆,他个石头里蹦出来的玩意竟敢想要母爱!
他爹在旁边扶着爱妻,也忍不住拭泪,感慨万分:“奚儿,你娘与我自你三岁起,无一日不在担心你娶不上媳妇,整整十五年啊,今个不要胡闹,好歹,我也算有脸去见你爷爷奶奶了!”
云奚:“…”
…这得是多担心啊。
背负着爹娘的殷切期盼出门,明明知道这不过是一方小世界,云奚莫名也有些沉重和紧张,好像自己真的是云家少爷,真的要去娶个相伴终生的媳妇回来。
不过一把媳妇冠上帝君的脸,又立刻清醒起来。
天上地下,除了他,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娶凶名在外的青华帝君吗?
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云奚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踏进了卿家的门。
卿衡之家距离云家不过一条街,气氛却全然不同。
卿家人不如云家人多,气氛也不如云家热闹,除了门口窗户上粘了几个皱巴巴的“喜”字,也真没什么喜庆意味。
到卿衡之门前停下,周边候着的都是些书生打扮的人物,他们脸上没什么笑意。
瞧云奚的眼神也活像是在看强娶民女的恶霸…不用想,这肯定是卿衡之的那些同窗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