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死谏,一个没死,反倒是太子被他们吓了个半死不活。
闯了祸的大臣们,顶着满脑袋血在朝凤门外的宫道上长跪不起。
皇后守着烧得不省人事的太子,眼泪几乎哭干。她怪长乐:“他每日上午一下学,你都巴巴赶去抓人,这次如何没拦住?怎么就叫他溜出去了?”
长乐也被这事闹得头疼,而听母后的意思,还要怪她没有守住人?
她不高兴地拉下脸:“母后这话可就不讲理了,太子并非三岁幼童,腿脚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儿,谁敢拦?再说,我是他奶妈子么?要不要栓根绳把他绑在我腕上?我就没别的事可做了?”
皇后喏喏道:“你是他姐姐,理该照应他……”
长乐提裙起身,压低声音打断她:“理该的事多了,太子还理该做个合格出众的储君呢。可母后纵得他这般不经事,遇点事就喊打喊杀,满地打滚,平白叫满宫的人看笑话。这就应该了?”
带着满肚子怒火回到栖凤宫,瞥见面容青灰的百通垂手立在阶下发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丧头丧脑杵那儿做什么?好不碍眼。”她爱热闹,宫中人都生得喜气,百通是其中翘楚。
她最爱他知情识趣。
今儿在外受了气,还想着回宫来舒缓舒缓,可一进门就看着他臊眉耷眼的,真是晦气。
百通挨了骂,如梦初醒似的动了动腿,慢腾腾挪到长乐跟前,轻声道:“殿下,各位大人还在朝凤门跪着呢。”
一天一夜了,一群糟老头子,再跪下去,怕是真要死了。
长乐拾阶而上,仍然没有好脸色:“太子被他们惊扰,至今昏迷不醒,没真处死他们都算便宜,跪一跪又何妨?”
百通按捺下心中烦躁,紧紧跟上去:“殿下,您可不能这么想。各位大人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惜冒犯太子也要表明立场,这岂不说明他们正是一心为主的直臣?使太子病重,定非他们本意,您可不能被愤怒蒙蔽双眼,从而放过真正的罪魁祸首呀。”
他嗓音轻柔,慢条斯理说话,也不讨人厌。长乐脱掉外裳,坐在榻上摘下腕间金镯,平和道:“真正的罪魁祸首?”
百通近前接过镯子,转手交给侍女收起来,“您想想,太子头天在天宸殿说要砍上谏官员的脑袋,第二天各位大人就闻风而动,冲进朝凤门高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后纷纷撞墙,哪有这般巧的事?”
长乐擦掉口脂,沉吟道:“你是说有人把太子在天宸殿说的话传出去了?可……前儿殿中,除了你我,剩下的都是太子的人,汤镜?他可不屑做传闲话的人。”
蠢货!百通皱眉:“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这宫里的内侍可都是掌印的人。”长乐也蹙起眉头:“照你的意思,太子身边有人吃里扒外?”
百通不肯把话说死,只说:“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萧帝又不是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太子出事,储君之位总会有别的皇子顶上去。
成为太子并不代表一定就能坐上皇位,这个道理百通耗费不少唇舌才让面前这位只知吃喝玩乐的蠢公主明白。
长乐目光沉沉,一拍案说:“百通,你去朝凤门传话,请各位大人先回去,等太子养好病,本宫会压着太子给他们赔罪。还有,前日陪太子去天宸殿的宫人,每人杖责五十,罚薪五十两,你亲自监刑,叫上东宫的人,都去观刑,本宫要叫他们知道,到底谁才是宫里的主子!”
“那……汤镜?”百通抬袖捂脸,只露出眼睛看向长乐。
长乐:“罚!怎么不罚?前儿若非他扔了戒尺,本宫那一戒尺打下去,太子顶多受些皮肉之苦,哪至于叫那群疯老头子撞上,被吓去半条命?”
百通藏在袖子下的嘴唇微微翘起。
*
“叫我去受罚?”汤镜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狭长的眸子眯起来。长乐啊长乐,百通真是找了个听话的主子。
汤六揉揉鼻子:“大人,您不去,也没人敢压着你去,只怕事后长乐公主为难……再者,您即便去了,掌刑的也不敢下死手。”
“你觉得我怕挨板子?”
汤六嘿嘿笑:“大人身强体魄,别说五十板子,就是五百——也不在话下。”
汤镜很受用似的合上眼,想了一会儿说:“嗯,不过大庭广众的,脱了裤子叫人打,不太好吧?”
“谁敢叫您脱裤子——”看他站起来,汤六吃惊,“您真去啊?”
“为什么不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想到朝凤门外的老头们悲号着这句话撞墙,汤镜忍不住笑了一下,“几板子的事,眼一闭就过去了。”
汤六则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哪有上赶着去挨打的?
天是阴天,铅色的乌云沉甸甸坠在空中,莫名压抑。
这股压抑感越靠近东宫就越明显。
领路的内侍将脑袋垂得很低,恨不能直接垂到地里去。
他根本想不到汤镜会欣然来领罚。这一路上,他紧张得要闭气,可身旁的人老神在在,轻松得仿佛是来参加宴会。
终于,东宫近在眼前。他忙扭身招呼:“大人,到了。”
汤镜背着手走进去。
殿前的空地上聚着一堆宫人,他们正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一个圈往圈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