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一日比一日凉。
离苑背阴,夏天还好,到秋冬,屋内不生火,能比屋外还冷。
贞阳被汤镜夤夜来袭的行为搞得提心吊胆,借口天凉,卷着铺盖搬去梅妃屋里睡。
梅妃住的正屋坚实严密,屋高足有四五米,看他这次还怎么上房!
四五米,摔不死他。
贞阳恨恨地嘟囔,任她再敢想,也不敢想那人会从屋顶跳进她房间。
他推不开门窗,扭头攀上房顶,静悄悄坐那儿撬了几十块瓦片,生生把房子拆出一个洞。
夜黑风高,别人都在睡觉,他可好,穿着官服戴着冠帽,衣冠楚楚地趴她房梁上撬瓦片。
神经病!
一想到这人的变态行径,贞阳就浑身不自在。
他居然还说什么宫外的私邸建好就接她出去,真是病得不轻。
不过……说不清为什么,她总有种很难摆脱他的不祥预感。
“贞娘,”梅妃刮上贞阳的鼻子,嗔怪地开口,“你最近怎么啦?总是魂不守舍的?”
今儿外面下雨,无事可做。
她就端着针线笸箩,在堂屋教贞阳做女红。
她没什么其他可教女儿的本事,唯独绣活还算拿得出手,但谁知她这女儿手指虽生得纤细,却不是个能捏的住针的。
她又不忍心苛责,只慢慢由贞阳去。
结果这么些年,绣片叶子,还歪歪扭扭的。
贞阳抖抖自己衣角上歪出天际的银杏叶,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又歪啦。”她实在没有做针线活的天分。
可阿娘一片真心,她只好捏起针笨拙地配合。
她笑得可爱,叫人生不出怪她的心思。梅妃无奈一笑,从她手里接过针。低头飞针走线,眨眼功夫,那片干瘪瘦长的银杏叶瞬间变得饱满。
叶片舒展,栩栩如生。
不管看多少次,贞阳都觉得好神奇。
阿娘的手就像是被管织造的仙女吻过,再破的衣服被她补过,都能平整如初。
怨不得,浣衣局和针工局的宫人愿意花钱找阿娘帮忙。
“哇,真好看。”贞阳美滋滋起身给哑嬷嬷看,“嬷嬷,你看,是不是和真的一样?”
哑嬷嬷拍拍手,竖起大拇指笑。
梅妃望着容易满足的女儿,笑着笑着,忽而一阵悲苦涌上心头,不禁扭头拭泪。
哑嬷嬷眼尖瞄到,动作顿住,贞阳觉出不对,回首,正瞧见梅妃腮边未来得及擦的一行清泪。
她愣了愣,掏出手帕过去,装傻问道:“阿娘,被烟熏了眼睛吗?”
下点雨,离苑变得又阴又冷。
哑嬷嬷一早在耳房生好炉子,散过烟,把炉子搬来屋子里取暖。
刚刚火不太旺,哑嬷嬷才新添了些炭进去,还没来得及搬出去散烟。
梅妃见被发现,只好转过身:“没事了……”她摸上女儿花一样娇嫩的脸,苦笑两声,“贞娘生得这样好,若不在离苑,如今怕是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
贞阳眉眼狂跳,阿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她之前不是还说自己还小吗?
“阿娘,好端端的,您为何想起说这话?年初许愿时,我可向佛祖保证过,永远陪着阿娘,永远不嫁人的!”
这个时候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她才不稀罕呢。
梅妃摇头:“休得胡言,男婚女嫁,人之大伦,你身为女子,怎么可能不嫁人?虽然……我拖累了你,让你困在这里,不得与其他贵女一般过珠环翠绕、仆婢成群的好日子,但你的皇家血统,谁也不能否认,总有一日,我儿会从这里出去,寻个家世清白、人品出众的好儿郎,快快活活地过下半生。”
说到最后,她眼前好似浮现出贞娘穿上红装、风光出嫁的场景,目光逐渐变得神往。
贞阳忍不住在心底反驳,都能出离苑了,为什么又要嫁到另一家的后院中去?
坐牢有瘾吗?
她干笑着打断梅妃的幻想:“阿娘,都还是没影儿的事,您想它干嘛?”
梅妃却莫名动了怒:“怎么会没影儿?等他死了,新皇登基,重新整顿后宫,定会发现身为皇女的你!你是皇女,是身份尊贵的天之娇女,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