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飞低了头。
这是半年前不是自从得知那个爆炸性的消息后他就一直在盼着、并且知道一定会出现的场景……
季萱,和顾辰。
只要他们再见面,一切都会拨云见日。阴霾真的太久了,分手的两个人应该形同陌路,可一个一直在躲而另一个,一直在等。
顾辰越不出现,白宇飞就越笃定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只要再见到季萱这个他曾用一切来爱着的女孩,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回到她身边,包括他自己。而季萱,她应该是最果断的这一次却是她在等,等了这么久,如果在以前,顾辰早就心疼死了,谁又能说……现在不是?
一切正如预料,目光接触到的那一刻,他们周围的人世界都消失了。本来就该在一起无谓的分离,毫无意义,安静让白宇飞忽然难过,轻声说,“他昨晚一夜没睡,跟我在酒吧坐了一夜,季萱……”
“谢谢你,宇飞。”
白宇飞没再说下去,金色的夕阳下,女孩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声音很轻,却莫名有力量。白宇飞回头看了看顾辰,点了下头,走了。
……
远远站着,几十米的距离,足够她看清楚是他,也足够她决定是不是转身离去……
并没有站太久,可是顾辰的腿已经僵了,她出现在台阶上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心像突然干裂的陶土,锯齿一样的裂纹那么尖利,手紧紧攥成拳,他险些扭头就走。
离开,其实是最容易的,这么久,他从未后悔过,可就这一眼,怀疑就像隐藏的一条蛇,慢慢地爬上来,攫紧他的理智……
宇飞走了,看她抬步走过来,顾辰轻轻屏了口气,想礼貌地迎过去,可她走得很快,像以前见到他奔过来,他不敢动,怕迎过去就会忍不住一把抱住她。这又是多少次梦里的情形……
终于面对面。
白色的手帕扎在发上,工装裤,宽恤,大头靴,她像在草原上挤奶的小牧民,又像个粗糙的小工头。他最喜欢她这个样子,回到工作室,不穿裙子,彪悍、杂乱,精致之极。小脸虽然有点发白,可是气色很好,似乎……胖了点,本来就牛奶般光滑的肌肤显得珠圆玉润,夕阳里亮亮的光泽。
听宇飞说见她时憔悴、难过,他心疼得彻夜难眠,谁知她这么美,超过了曾经的任何时候,更比梦里真实,却不知为什么,也更让他心碎……
屏住的呼吸不敢放开,怕那熟悉的味道击溃最后一点坚持。面对这双直直看过来的眼睛,无声之中,几乎将他刺透,他不能对视只能勉强一笑打破安静,“在帮先生做事?”
“你终于肯出现了。”她的声音略微有点抖,却生硬得一点客套的余地都没留给他。
“外婆身体不太好,我们一直在岛上。其实……”
“我的画呢?”
这一句果然刺激到她,她突然打断他。顾辰不得不顿了一下,“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她闻言轻轻一挑眉,冰冷的小脸勾起一丝笑,“真是累着你了。”
她佯做的惊讶几乎是在扇他的脸,她再也不可能相信他了,意料之中的事承受起来却比想象中艰难得多,春日的夕阳里寒意冷透了心,他已经挺不起脊梁,只能努力不低下头。
“没有画,你来做什么?”
“我听宇飞说你下周的飞机离开凌海。”
“所以呢?”
“你不要画了?”
“这跟我在哪里有关系么?”
一句呛过去,他再也说不出什么,皱了眉。
心底忽然一股酸楚涌上来,毫无防备,痛得她抖。想狠狠地说:我已经等了你整整五个月!!在凌海,凌海的冬天!你知不知道我煤气中毒差点死去,你知不知道我死去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你,醒来却还是离不开凌海!!可是……他瘦了,瘦了好多……眉头一皱,她的心就沉了下去,无边无尽……咬了咬牙,“大若在,你联系他就好。”
说完,季萱扭头就走,忽然身后跟来一句,“除了你,我不会把画交给任何人。”
季萱一怔,站住了脚步。
几秒的安静,他又开口,“两个月后,六月八号,还给你。”
季萱没有回头,“寄过来吧。地址你知道。”
“不行。你必须亲自来。”
一夜未眠,几十个小时的亢奋,他的声音早就沙哑,哑得让这一口回绝听起来那么僵硬、苦涩。胸口像堵着厚厚的湿棉,她不能同时消化他的声音和他的意思,站了一会儿才转回身。
他走过来,看着她,眉头那么紧,曾经的温柔都被绞死在里面,却依然遮不住他的目光烧在她心底,季萱轻轻吸了口气,“为什么要这样?”
“你必须来,否则,没有所谓你的画。”
“你说什么??”
“否则,”又一次,他一字一句,“没有所谓你的画!”
苍白的脸庞,红丝的眼睛,完全陌生又坚定,这么残忍!眼底的泪早已冷去,一切早就不复存在,可绝望却可以一次比一次更深,心在发抖,她不得不咬了牙:“你终于还是说出来,那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拿回我的画,不管什么代价!”
“哼,”他苦笑一声,“你能怎样?抢我,还是告我?”
“哪个,是不应该的??”
“好,那我先问你:我拿走你多少幅画?什么主题,什么名字,什么日期,有签名、有清单么?”
他突然的质问,季萱狠狠一愣。多少幅、什么日期……
曾经一路走,一路的日子,她只管画,其他的所有都是他:画架是他背,画布是他钉,颜料是他调,笔是他洗……
信手涂画,她的日子曾经肆意到没有白天黑夜的更迭,她都可以没有名字,哪里还需要签名?突然梦中醒来,她就画,梦里梦外,没有界限。只有他不变,披衣服,煮牛奶,完全没有睡意地听她胡说八道,然后,日出会把整个画布染成另一盘奇妙的颜色,还有他,温柔的脸……
“你要抢什么,要告的,又是什么?这世界上没人知道那是你的画,我也不会让任何人证明。即便,我们重新画。”
即便,我们重新画……
她的一切,都曾经有他,她也在他笔下。他可以捕捉到她的一个眼神,一丝笑容,画过上千张她的素描,为她打过无数的底,可以调出她构想中的颜色,甚至,复制出她的每一个小毛病。如果真的重新画,他会比她更像当初的她,更细腻,更完美……
曾经爱的天堂,终于,变成了放逐的孤岛……
“六月八号。你记清楚,现在,你可以离开凌海,到时候必须回来。否则,你再也不会看到那些画。我也再不会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