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坦丁堡的经历告一段落了,留里克此时正坐在一辆大车上。
罗马帝国内有很多这样的,由两匹驮马拉着的大车。一辆车能够坐八到十人,这就是平民远行最常使用的交通工具。
留里克坐在车厢的角落里,头倚着厢壁,意兴阑珊。
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穿教袍的男子,看样貌五十开外,蓄着山羊胡须,不过瞧那油腻的程度应该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右边是一个农夫,脚下放着一筐卷心菜,菜兜上还沾着泥。农夫对过坐着个中年人,自称是个游方医生,随身携带了一个背包。
此外还有四个流浪武士,当然他们自称冒险家。众人当时都是了然一笑,并未揭穿。在窘迫时,谁不曾给自己遮上一层遮羞布呢,哪怕像纸一般一戳就破。
马车颠颠簸簸地行驶着,车夫在外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鞭子。牧师和医生凑在一块儿说着什么,时不时地轻笑一下。
这边农民把筐子夹在两腿之间,许是太累了,他用脚把筐子拨到一边,压到了武士的脚。
武士把眼一瞪,凶狠地盯着农夫。农夫也是无赖得很,斜厄着眼瞧那武士。两人对视了片刻,武士败下阵来,回头拍了拍他的同伴。
于是四个武士摆出同一副凶狠的表情瞪着农夫。农夫怂了,又把筐子拨到另一边,这回压着了留里克的脚。
留里克木然地看着农夫,心里想着:“这人,算不算无辜的百姓呢?无辜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
农夫被那冷漠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扭头啐了一口,自认晦气,重又把筐子夹回了腿之间。可是他的动作引起了武士的不满。
武士一把揪着农夫的衣领提了起来:“混蛋,啐大爷一脸唾沫!想死吗!”
农夫真的被吓坏了,身子筛糠似的,连声道歉。对面的牧师也出言相劝。
武士自觉得到了注意,受到了尊重,也放下了农夫,颇为高兴。
这时牧师为了缓和气氛,和蔼地对留里克说道:“小哥从哪儿来?”
“君士坦丁堡。”留里克答道。
牧师接着问道:“那探亲,还是访友?”
“跑商,我是个水手。”留里克说着愣了一下,自己算是水手么?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闻言,众人都面露奇怪神色笑了起来。农夫却是怪腔怪调地说道:“水手?那你怎么不坐船回去呢?怕不是偷了东西被赶出来的小贼吧!”
留里克瞥了他一眼,对牧师说道:“牧师先生,两国交战,百姓是无辜的吗?”
牧师不明所以,略微思考了一下答道:“当然是无辜的。”
“对谁而言的无辜呢?对自身,对当权者,对敌军,还是敌国的百姓?”留里克复问道。
牧师愕然,转而开始了思考。一旁农夫却又插嘴了:“百姓就是无辜的!学校里的先生不是经常说战争和百姓无关么?再说了,又不是我们发起战争的,百姓当然无辜了!”
留里克动了动脖子,问他:“战争爆发了,你会参军么?物资缺乏了,你要提供粮食和布匹么?敌军入侵你的国家了,你会想要反抗么?”
农夫哑口无言,只得怒视着留里克。一个坐在门口的武士却说道:“百姓无辜,那都是受害国才会说的话。这么些年,我也经历过不少的战斗。越是受损的一方,越是喜欢说百姓是无辜的。战胜的一方检查战利品还来不及呢,哪会在乎无不无辜。”
农夫轻蔑地说道:“你手上早就沾满无辜者的血了,当然要为自己辩护。谁不知道你的灵魂早就归于撒旦了!你说是吧,神父先生?”
牧师尴尬地笑笑,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留里克对牧师说道:“先生,在这个车厢里,你觉得这位农民先生是无辜的吗?”
牧师诧异地答道:“在座各位都是无辜的啊。”
农民倒是不乐意了:“臭小子你说什么呢?”
这时留里克抬起头来看着农民说道:“可是对于屡次被他冒犯的我和几位冒险家来说,他可一点都不无辜。即便是杀了他,良心上也不会有一点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