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属于皇帝的锦衣揉皱,覆住单薄的身子,露在外的皮肤布满痕迹,有青紫有暗红。分明沦落为禁脔,偏要效仿朝堂上凛然大臣,坚贞不屈。
魏公不知他为何下跪,只以为皇帝罚他。毕竟以李固那性子,稍有不顺心,周围人立刻倒霉。
“将军,”魏公叹气,将餐食搁上案几,伸手扶他,“起来用些吃食。”
叶十一头也没回,只摆了摆手,谢绝魏公好意:“不用,我不饿。”
“十一啊…”魏严诚转道去他身前,撩起衣摆也跪坐下去,与叶十一面对面,好心好意地劝:“陛下并无伤害你的意思,只是脾气差,凡事都得顺着他,你便服个软求个饶,也少受些罪。”
叶十一只有眼珠转动,麻木地望过去,瞥见魏公老迈的面容,唇瓣微蠕,良久,才沙哑地问了句:“我爹娘,他们怎样了?”
魏公下半句劝慰梗在喉头,顿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续道:“你回来后,北衙将他们软禁于叶府,事情未查明前,不许离开长安。”
“……”幸好没进天牢受苦。叶十一望向窗外,复又沉默。
魏公在他身旁絮絮叨叨:“陛下遣人告知令尊令堂,你在宫里,等查出真相,便放你回去。贵妃娘娘近来体乏,常在寝殿休养,她想见你…陛下不让。”
“阿姐生病了?”
“偶感风寒,御医看过,并无大碍。”
“……谢谢。”
魏公念叨半天,终于拐回去:“十一,起来吃两口吧。”
跪着的人像座石像,一动不动。魏公抬眼,便发现他面颊烧红,心下一惊,敛了袖子掌心去探他额头,滚烫得能煎鸡蛋了。
魏公急匆匆跑出紫宸殿,皇帝这会儿下了朝,都要在含元殿偏房内与大臣议事。
叶十一睁大眼,眼前愈发迷蒙,什么都快看不清,躯体僵硬得仿佛冻住,十根指头微颤,他喘了口气。
周身冷热交替,脑仁深处烫得像是爆发了一座火山,四肢却冰凉。他微微弯了腰,两只手着地,汗珠沿额头滚落下来,有些渗入衣领,浸出一圈深色。
李固推开紫宸殿门。
叶十一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呼吸不匀地恶喘。皇帝迈步过去,阴鸷地凝视他。
跪在地上强撑的人有所察觉,身体僵住,愣怔半晌,才顶着浑噩的意识回过头来:“陛下…”
李固咬牙,上下牙咬得太紧,腮帮僵硬麻木,脸色比平常更沉更暗。他半蹲下身,没有伸手扶他,皇帝眼神意味难明,语气轻挑嘲弄:“叶将军,当真一副傲骨。”
“请陛下…恩准…臣…”叶十一断断续续,意识随着眼前一同涣散,他下意识伸手拽住李固衣襟,死死地捏着,骨节泛白,仿佛身处大雾:“臣…查…刺客…”
李固按住他手腕,反手拽进怀里,打横抱起,朝魏公道:“拿药来。”
魏公送来熬好的药汤。李固掐着叶十一两颊,掰开他嘴巴,把苦药一股脑儿粗暴地灌下去。叶十一呛得连连咳嗽,药汤滚进胃府,眼底浮上水雾。
“还有一碗药。”李固说:“把它喝了,朕放你出去。”
叶十一眨眼,怀疑自己听错,怔怔地望著他。皇帝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面沉似水。叶十一咽口唾沫,喃喃低语:“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浓黄汤药奉上来,叶十一记得上次在行宫,也是这颜色的药汤。他耸动鼻尖,连气味都相差无几,顿时联想到李固说“怀龙种”。
叶小将军变了脸色:“这是什么?”
李固才没耐心与他解释,只道:“喝。”
“真放我出去?”
皇帝不语,没否认。叶十一咬了咬牙,横下心,端起来路不明的浓黄药汤,仰头一饮而尽。
将碗往旁边一扔,叶十一从他怀里跳下来。
皇帝君无戏言,果然弯身解开牵绊他脚踝的铁链。被束缚的一圈,印下嫣红痕迹。叶十一甩了甩脚,烧退得慢,脑子还有晕乎,不过他谨记着远离李固。
抓起锦衣胡乱套上身,小心谨慎地作揖,面朝李固退出碧纱橱,等到皇帝看不见的地方,撒丫子跑远。
李固抬手,北衙不知从何处冒出暗卫,躬身领命:“陛下。”
“去跟着他。”
北衙暗卫身形一闪,快到看不清,追着叶十一的方向,消失了。
魏公忍不住念叨:“那药…”第二次,药效也该发作了。
李固站在紫宸殿门前,双手负于身后,食指轻敲手腕。
辰官报时的声音响彻大内:“戌时——三刻——”
如响雷正好在头顶轰然炸开,叶十一两腿一软,扑通栽进太液池旁的花丛。自小腹下升腾起燥热,迅速地蔓延开来,堪比绝佳软骨散,四肢顿时软绵绵失了力气。
某处,极痒。
十根指头扣入泥土,磨牙砺齿,恨不得咬死那作恶的混蛋:“李、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