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时间转眼就过,虽然朱太医给庄薇开了药,但毕竟是重了毒,庄薇只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为大宴打扮时候也只是随便点了几只钗子连步摇都懒得带。
还有一个时辰,大宴就开始了,司礼太监已经派人过来等着庄薇了。
窗外能听见远处隐隐的脚步声和各种分辨不出原因的碰撞之声,但这些都和太医院没有关系。
朱太医皱着眉在太医院的书册中来回烦躁,桌上的墨都已经干了也没注意到。
他回来以后翻遍了太医院记载毒药的书籍,丝毫无所获。他也不敢将此事求助其他的同僚,毕竟庄薇说了要保密。
只是他这样大规模寻找什么东西的动静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平日里和他关系最好的白太医走进来,顺口问道,“老朱,怎么还不回去?今晚大宴,待会就要封道了。”
朱太医的目光不离开手上的医书,抬手摆了摆,“你先回去吧。我已经和上面说过了,今晚留在太医院。”
白太医“呦”了一声,有些好奇地凑上来。
在宫中当值久了,有什么事大家其实都门清。就像是现在,朱太医莫名其妙地给自己加班,还不断翻找着什么,不用说肯定是上面那位主子又派了任务下来。
而到了朱太医这个位置,那吩咐他的主子估计分位不轻。
“怎么回事?宫中哪位小主有了小疾?你跟我也说说,不定能帮上忙呢。”白太医笑嘻嘻地说道,“只是领赏的时候,你可要顺口提我一句。”
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白太医也是想多赚点外快。
宫中这么多主子都是人,有时候一个没吃好没住好或者是给什么虫子咬了,不好说怕影响侍寝的,就会偷偷打点太医院,让帮忙找些药。
朱太医睨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他在心中斟酌了一下,将庄薇的事情删删减减,将重点说了出来,“那位应该是被人害了,脉象虚浮像是受寒了,但没有流涕之类的症状,不是寒症。五脏安康,但四肢无力。”
他本来想要再打个补丁,谁知白太医已经叫了起来。
“这不是吃了荒丸的症状吗?”
他在桌上拍了一下,“你忘了?那个被打入冷宫的莺美人,她的罪名不久是加害同宫的另外一个嫔妃。当时下的就是荒丸。”
他这么一说,朱太医也想了起来。
大概六七年前吧,皇帝临幸了一个宫女以后封为美人。
那女人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怕别人抢走她的宠爱,居然给住一个宫的嫔妃下一种叫做荒丸的毒。
说是毒其实也不尽然,虽然这东西名字听着挺可怕,但只是会让中毒人全身虚软无力,脉象类似月事受寒的样子。
嫔妃连侍候皇帝的力气都没有,自然没办法争夺她的宠爱。而且如果长期吃,还会对生育能力有所影响。
朱太医脸上有一点茫然,因为他想不出谁会对庄薇下这个。
谁会给一个没有驸马,也没有婚约的长公主下这种药?
白太医忙催他,“冷着干什么?赶紧去交差啊。拿了赏钱,咱们今晚去喝一顿。”
虽然疑惑,但朱太医还是慢吞吞地起来,朝竺华殿赶去。
他去的时候庄薇的步辇正好才到宫前,见是朱太医,翠珠转身就拦下太监,给庄薇递了个眼神。
庄薇走下车,有些没力气地走到一边。
“怎么回事?”庄薇的声音有些哑。
她今天确实穿的是容贵妃给她准备的那件红色纱裙,但眉眼间因为中毒带了点病弱之气,中和了庄薇的明艳夺目,倒是让长公主多了种惹人怜惜的柔弱。
朱太医小声,“回公主,您让臣查的药臣查出来了。不知您是否还记得七年前宫中余美人用十几种寒性药制作的荒丸?”
他一提庄薇就想起来了。
“是那个东西?”她稍微有点惊讶。
“是,”朱太医小心翼翼,生怕庄薇觉得自己是找不出来随便拿个药过来充数,硬着头皮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因为其中的寒性太大,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在付下荒丸后都会出现腹痛浑身无力的症状。
脉象特别像是月事受寒,两样加起来,即使是摸脉也只会觉得是嫔妃的身体太弱,不能侍寝。敬事房就会撤掉当天的牌子。”
……
庄薇盯着不远处石台中的蜡烛发呆,她在思考下毒人为什么要选择荒丸。
而朱太医则以为她是对自己不满,正要跪下,却听见身边的长公主突然笑了一声。
庄薇抬手招来红芪,声音轻轻的,但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愉悦,“朱太医辛苦,拿二十两给太医。”
红芪拂身应是。
朱太医一边抹额头上的汗,一边看着庄薇走向步辇。
她弯着眼睛和一个宫女说了什么。
距离太远,朱太医看不清宫女脸上的表情,但他能从两人的姿态见品出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庄薇比那人要矮一点,所以长公主微微抬着头,弯着眼睛说了些什么。
——估计不是好话,否则那个宫女不会瞬间绷紧脊背。
朱太医当然好奇,但此时红芪已经拿了银子出来。还贴心地拿了个荷包装了递给他,四块五两的银块在荷包中互相撞击,发出好听的声音。
朱太医心下一松,转身离开。
反正对于他来说,今天已经结束了。
这竺华殿再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余光见,他看见步辇后面的几个粗使太监被大宫女翠珠吩咐了两句,随着门口的两个侍卫走进殿中。
而庄薇则重新上了步辇,侧眸望了眼她的竺华殿。
刚才自己对林允卿说的是——【今晚有人要来杀你,信不信?】
她看着几个太监和侍卫无声地走进自己分给林允卿的房间,再将房门合上,淡淡收回目光。
垂眼,和回头看着她的林允卿对上视线。
现在天光已经暗了下来,但底下人一双黑瞳映了点灯笼的烛光,依旧好看。
庄薇轻轻地挑了下眉,笑而不语。
啊,我真的很想反派。
皇帝这次大宴选在了麟德殿,桌子从正殿一直摆到外面的场子上。庄薇是从后面进来的,她抬眼看着下将殿中照得恍如白昼的灯笼烛灯,和一直铺满地面的厚重地毯,大概算了下这顿的花销。还得加上官员一层一层的贪污腐败和大宴后的处理花销。
怎么说呢,大宁在老皇帝手上灭国不是没有道理的。
自己要是想一辈子衣食无忧,得想办法进朝廷拿实权才行。
好消息是,在这个架空的王朝是有女子为皇为官的先例,坏消息是本朝朝堂上没有一个女官。
庄薇的座位离皇帝不远,她身边只跟了一个翠珠,红芪和林允卿都留在了后殿等她。
容贵妃就贴在皇帝右边,左侧是皇后,她和庄薇之间隔了个三皇子。两人不知道被什么事情耽误了还没有来。
那边的皇后已经遥遥向她一颔首,庄薇起身,礼数周全地朝皇后和太子。在这女人的脸上看到了满意的笑以后才坐下。
光是看这个座位,就知道其实在大宁,对于女子的束缚并没有那么深。至少皇子和皇女的身份,理论上没有什么区别。
前朝的泰阳长公主就曾在后宫为官,帮助皇帝处理政事。
当然只是理论上,容贵妃可从来没有在她这个女儿身上下过一点功夫。
庄薇在心中算了算自己若是想要拿到实权该走的路,越算心越凉。
如今皇帝主要在用的就是三皇子和太子,后宫还有几个小皇子即将能够进入朝堂。怎么算也轮不着她。
就算是皇帝想要制衡三皇帝和太子,也该用臣子,而不是一个出身秦家,三皇帝的亲妹妹庄薇。
……
庄薇在心中叹了口气。
就算是温止死了,这摇摇欲坠的大宁也得有个人撑起来。
其实三皇子不是不行,实在没办法的话,她就只能紧抱自己哥哥的大腿了。
这样想着,容贵妃和三皇子姗姗来迟。
他俩确实迟了,底下的林右相和方左相都已经入座,容贵妃和三皇子按说不该来的这么晚。
但庄薇大概能猜到,这场宴会是秦久义替皇帝挣来的,容贵妃大概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给皇后一个下马威。
你方家再厉害,大宁还是需要秦家才能守住国门。
庄薇从皇后的脸上看到了冷笑,想也知道皇后在心中想些什么,无非是嘲笑容贵妃太过嚣张,皇帝迟早要整治秦家之类的。
庄薇没劝容贵妃,笑着叫了声母妃皇兄,。
她没必要劝,大宁现在能用的将领没多少,能拦住犬戎的只有一个秦久义而已。、
功高震主的同时不可或缺,皇帝又不是傻子,早就看清了这些。容贵妃嚣不嚣张都没办法对事实作出改变。
容贵妃其实这样天都在生庄薇的气,毕竟上次她和温止解除婚约的事情没和自己商量。秦久义说了她好几次,让容贵妃特别没面子。
所以这两天也冷落了自己这个女儿。
但今天她高兴,又看到庄薇脸色苍白,似乎是生病了的样子,难得被激起了母爱。
“薇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容贵妃轻声问道。
转眼对着翠珠就带上了点火气,“本宫将你指到公主身边是让你好好照顾公主,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翠珠眼看就要跪下,
庄薇连忙拦她。
“好了好了,母妃您朝翠珠发什么脾气,这两天没睡好而已。”庄薇放软了声音撒娇,“今天是父皇宴请群臣的大日子,底下这么多大人都看着您和舅舅呢。”
三皇子庄麒盛也笑着劝,“母妃,待会父皇就要来了,翠珠和皇妹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可能偷懒。”
容贵妃这才偃旗息鼓,“哎,母妃总是太在意你哥哥,经常忽略了薇儿。就怕你宫中的人亏待了你。”
庄薇当然是点头点头。
她扫了眼身边的三皇子。
秦家的基因向来优秀,加上皇帝长得也不丑,三皇子几乎是这大殿中最耀眼的存在,硬生生将对面的太子比下去了一截。
当然,这是因为大殿中只坐了一品到三品的大官,四品以下的温止坐在外面。
庄麒盛抬手给庄薇倒了盏茶,“许久未见皇妹了,近来可好?”
大概是缺什么都喜欢什么的缘故,老皇帝是个真小人,就喜欢谦谦君子。所以几个皇子都铆足了劲往这个方面发展。
庄薇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三皇子把太监当马骑,一边打太监让他跑,一边用石头砸宫女的样子。
那时候容贵妃也就纵容着他,要不是后来皇帝给皇子派了太傅,估计殿中的宫女太监还得多死几个。
庄薇笑着叹了口气,有些柔弱无奈的样子,“有事也不能和皇兄说啊,你那么忙。”
三皇子对她的态度基本和容贵妃对她的态度差不多,在他们眼中庄薇就是个“应该养着的宠物”,不能扔,但也不会上心,心情好时会多给点东西。
而今天,三皇子的心情就很好。
他皱了下眉,“有谁敢找薇儿的不痛快?”
容贵妃没有将温止的事情和三皇子说,此时听见两人的交谈下意识插了进来,“还不是大理寺卿的儿子温止,没点轻重。居然拿着当年随手扔给他母亲的玉佩当信物,硬说我当初将薇儿许给了他。”
“简直可笑,我们秦家就算没有百年,也是名门望族,更别说薇儿是封了宫的长公主,哪里是他能指染的?”
容贵妃看起来对这件事情非常上心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在庄薇提起这件事之前,她早就淡忘了庄薇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