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哥哥逐渐防备二哥,想必和这些流言蜚语关系密切。
谢清辞径直走上前冷道:“燕世子好大的口气,你又是何等身份?竟然当众议论起谁能入主东宫了!?”
燕铭回头,看到是谢清辞,没太放在心上:“我就随口说说,况且我也没说错什么啊!”
燕家是开国元勋,又有安贵妃撑腰,气焰嚣张丝毫不惧。
“哥哥受伤,是因为上战场杀敌,”谢清辞尚是少年身量,显得单薄纤细,可一双剪水瞳清亮,望去从容冷冽:“他当时本可以像你一样离开,是为了保全城中百姓,才不管安危上前厮杀!哥哥仁厚果敢,负伤后还被父皇亲口夸赞!难道上战场负了伤,非但得不到尊重,还要被你鄙夷吗?”
燕铭怔在当场,不晓得前几日还和自己欺辱萧棣的“谢清辞”,今日为何忽然翻脸。
周遭的武官们有不少听到了这番话,不由得连连点头,他们大多上过战场,能活着从战场回来就是造化,太子英勇负伤,的确不该被嘲笑。
燕铭自知失言,却不愿意被比下去,声音刻薄道:“可是我们的太子殿下还是缺了一指啊,东宫怎么能让……”
话音未落,凌厉的风声呼啸而过!
谢怀尉飞身上前,狠狠一拳砸在燕铭鼻梁上,登时血如泉涌。
“胳膊腿儿齐全很得意?”谢怀尉抬起下巴,眸中满是凌厉嚣张:“再让本王发现你口出狂言不敬将士,信不信立即让你缺个脖子上的玩意儿!”
燕铭被打了一拳,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眼看周遭人也逐渐围拢,登时不敢放肆,捂着鼻子狼狈离去。
谢怀尉吹吹额角的碎发,这才发觉周遭大臣不少,登时唇角一抽拉住谢清辞道:“哎——我方才是不是太粗蛮了,没有说太多粗俗的话吧!没给谢家丢人吧!”
谢清辞唇角轻翘:“二哥出手又准又狠,而且是在教训小人,怎会丢人?”
谢华严站在远处旁观,恍然之间,似乎觉得从前的谢清辞又回来了。
明明如脆弱剔透的琉璃,但每次袒护自己时,都有毫不迟疑的勇气。
谢清辞对燕铭说的每个字都轻轻敲在他心尖上……
还有二弟……平日里是个暴脾气,前几日还因清辞坠马一事和自己起了争执,可如今却却凶巴巴的站出来……
都是为了维护自己……
若是没有那场梦,想必自己定然会被深深感动。
谢华严强自压抑心头的暖流,眼神渐渐漠然。
那场梦太清晰可怖了,前一阵子的谢清辞行事,也的确和梦中一模一样……他今日忽然转变,也许,是有更为深远的图谋……
一旁回廊处,萧棣拖着残腿,漫不经心的站在一旁观望这兄弟两人。
谢清辞生得病弱清贵,就算说起直白凶蛮的话,也让人生不出太多畏惧。
反而如初阳升起前的雨露般直率单纯。
从来没上过战场,也从未见过厮杀的小皇子,竟也晓得战场不易,出面维护自己的哥哥?
萧棣眯起眼眸,望着眼前兄友弟恭的场景,在心底冷笑一声。
*
回到临时的王府,谢清辞想起一事,吩咐侍从拿来赵婕妤给的木盒。
木盒沉甸甸的,谢清辞掀开盖子,发现共有三层,第一层有香囊,平巾,第二层是扳指等小物。
赵婕妤如此体贴,却养了个逼死自己的狼崽,想起萧棣上一世所做之事,谢清辞眸间闪过寒意。
他揭开最下面一层,香甜的梅子味登时溢出来。这一盒皆是吃食,有瓜片茶,一包写有寿字的糖饼,还有圆滚滚的蜜饯。
谢清辞望着小物,心里掠过古怪的念头——
十五岁时的萧棣,平日里也会爱吃这些甜口的小玩意儿么?
倒和自己印象中噬肉饮血的暴君反差极大……
谢清辞对着那食盒怔了半晌,才出声命道:“去,把这盒子给萧棣送去。”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赵婕妤身为养母的心意,谢清辞虽恨萧棣,也不好中途扣押。
那人接过木盒正要出门,始终静立在一旁的胡太医忽然出声道:“且慢!”
胡太医上前,揭开最下面的食盒,拿出蜜饯认真嗅了嗅,抬头郑重道:“殿下,这蜜饯有毒。”
谢清辞心里一惊,侧脸在春阳的照拂下近乎透明:“这是赵婕妤所送,赵婕妤是萧棣养母,她怎会……”
话未说完,谢清辞已然想通其中关卡。
赵婕妤不能生育,当时萧棣孤身一身,刚过十岁,赵婕妤知他身份,立刻养在膝下,如今萧棣却成了叛贼之子,萧棣在一日,皇帝难免看到她就想到萧棣,她还如何固宠?
赵婕妤大约早已投了安贵妃,萧棣却成了自己的人,对于安贵妃等人来说,萧棣不能为己所用,不如早日除去。
况且萧棣若此时死在自己这里,萧家的亲将定然会和太子结下不大不小的梁子,到时太子之位还不是摇摇欲坠?
“赵婕妤还真和我们想到了一处。”胡太医不由得摇头,叹息道:“萧棣年龄不大,明里暗里,想杀他的人却不少呢。”
谢清辞眼眸微沉。
看来上辈子,他因为意识缺失真的错失了很多事,只记得萧棣把燕铭五马分尸,却从没留意萧棣是如何被马拖行,只记住了萧棣逼宫时的狠厉,却从不晓得……向来对萧棣温柔的赵婕妤竟然也想杀他。
那萧棣……他知晓么?
如果上一世,萧棣经历的都是明枪暗箭,腥风血雨,那自己……是不是也没资格让他温驯守礼?
谢清辞忽觉胸口发闷,他看了眼那木盒,道:“先放下吧。”
谢清辞望着窗外和煦的春阳,缓缓道:“他的腿有伤,前几日边境的李将军还专门向父皇打听过,这几日你先把药送到那小院去,免得传言不好听。”
胡太医点点头:“臣晓得。”
萧家之前的老将这几日都在京城,谢华严又刚坐上太子之位,他们自然不能做得太过分,用药先吊萧棣一口气,至于那腿还成不成,就是萧棣的命数了。
荣公公站在门旁侍奉,一时间听得浑身冰冷。
他一直侍奉谢家人,远离宫闱,自然不晓得阴暗毒辣的心计……
那赵婕妤不是萧棣的养母吗?好心送来食物用度,蜜饯竟然还是有毒的?
虽然殿下这次看起来并不打算将蜜饯交给萧棣,但谁又能担保以后呢?
荣公公胆小,本来打算静观其变不主动帮萧棣太多的,但眼下事关生死,他决定还是透些风声给那可怜孩子比较好。
毕竟萧棣才十五岁,对人定然没太多防备,若是没了命他可怎么向严晶交代……
自认为大善人的荣公公快步走到安置萧棣的小院,一推门却愣在原地……
他本想着这孩子就算在军营呆过,但毕竟年龄小,眼下定然无措惊恐,说不得还会纠缠依赖他,可房中的少年正拖着残腿,扶着书架练习行走,听到开门声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极为沉稳的直接开口道:“荣公公?”
少年身上有种不可忽视的上位者气息,荣公公不由呆呆应声道:“啊……在!”
“我刚入府不久,此时人多眼杂。”萧棣缓缓道:“你找我有何事?”
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任何惊慌,眸中满是居高临下的掌控。
荣公公不由想到,萧棣的声线尚是低沉的少年音,等到以后长大了褪去这青涩之气,定会给人极强烈的压迫感。
他忽然有些紧张,哑声道:“小将军,若是有人来给你送蜜饯,你千万莫要入口,那蜜饯有毒……”
“蜜饯……”萧棣漆黑的眸中闪过了然,勾唇淡笑:“是我那养母赵婕妤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