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严晶趁守卫松懈,冒险潜入谢清辞府邸后院。
萧棣目光淡淡掠过他:“此处毕竟是皇子府邸,人多眼杂。”
严晶轻咳一声:“属下知道,属下此次来也是有要事禀告——”
萧棣看向他。
“前几日我向您提起的姑娘……”
“这就是你的要事?”萧棣冷冷打断他:“你觉得我有心思想姑娘?”
严晶每次出面,都要苦口婆心的向他念叨“娶妻”“留后”,给萧棣一种自己随时要没命,趁早留种的急切感。
严晶看萧棣面如沉水已有薄怒,抿唇不敢再提。
萧棣这才缓缓道:“严晶,谢清辞从小是个病秧子,对很多事都避之不及,也从未和我深交过,你说他指名要我,真的只是想让我护着他,再顺便折辱我么?”
严晶:“……”
看起来义正严词的,合着您心思都用到殿下身上了。
严晶只得硬着头皮道:“属下眼拙,实在看不出三殿下对您能有什么旁的心思……”
萧棣却一脸笃定道:“他对我定然别有所图。”
严晶嗯嗯啊啊的敷衍:“……那三殿下心思的确异于常人。”
萧棣沉默,从进京到如今,他预料到了所有的事情,但只有谢清辞是例外。
之前性情大改,之后又主动要人……
“心思异于常人……”他眯眸,如敏锐嗅到危险气息的狼崽:“谢清辞不是要我护着他么?那这些时日先劳烦他关照一下我吧。”
严晶倒是一怔:“您的意思是?”
“我和他本来毫无瓜葛,他却点名要了我。”萧棣冷冷道:“现在住在一个屋檐下,他算是我半个主子。他和谢华严又是亲兄弟,听闻素来交情甚好,你说他是不是要护好我?”
严晶明白过来。
萧棣此刻已是谢清辞的人,若他以后在谢清辞处有个三长两短,那旁人自然会议论到谢华严头上,就算谢华严日后成了太子,也有人在周遭虎视眈眈,谢清辞若是聪明,为了长兄也会护好萧棣。
“……那属下需要做什么?”
“简单。”萧棣屈指敲敲桌案道:“多找些人放出风声,让大家别忘了谢华严和谢清辞关系匪浅就好。”
严晶点点头,低声道:“主子,您日后在殿下处,有事可去寻荣公公,他和属下有交情,又是皇后赏给小殿下的太监,说话有些分量,属下专门嘱托过他……”
萧棣点头,垂下那双幽暗的眸子:“多谢。”
“还有,萧贺谋逆,是一队宣府军看到的。”萧棣声音暗哑:“你去查这队人马有何异常。”
直呼其名虽然有几分不敬,但严晶还是很欣慰主子在意此事:“属下暗中去查,有眉目会立即禀告。”
萧棣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严晶在心底暗叹口气,不由为萧棣可惜。
也不知旧主怎么就在一夕之间被打成了叛贼,若是没这出事,萧棣这年纪,又是这等长相气度,该是多意气风发啊!
*
谢清辞这几日满心疑惑,他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他和长兄关系匪浅,显然是把他们兄弟二人捆绑在了一起。
谢清辞不由皱眉,重生后,他刻意疏远谢华严,便是不愿把自己的事儿,和长兄扯上关系,若是在大家眼中,他依然和长兄走得近,那日后想要除去萧棣,动起手自然不方便……
按眼下这情形,别说让胡太医见机行事,说不得,还要找人看护萧棣,好吃好喝伺候着,免得一不小心有了差池,惹得那群尚在京城的将军抗议……
此时皇帝尚未立太子,他行事更是要小心谨慎。
谢清辞不甘心的垂下眼眸——
等朝局稳定再对萧棣动手也不迟。
可惜他刚磨好的刀刃,还没有亮出去,便要乖乖收回到刀鞘。
几日后,皇帝在大殿举行登基典礼,又过了十几日,立皇长子为太子的诏书终于昭告天下。
光芒万丈的朝阳缓缓升起,映在碧空下的金阙上,愈发显得巍峨庄严。金水桥畔和甬道处皆站着身披金甲的侍卫,直通向殿前的丹墀。
贵戚臣子们陆陆续续身着朝服,鱼贯而入。
按例,开国皇帝若是有适龄的嫡出长子,皇帝登基时便可立太子,可谢戈却迟迟不提此事,还是几名阁臣联名上书,皇帝才终于下了决心。
细想此事,自然有几分微妙。
灼灼烈日下,皇长子谢华严,身着盛装冠冕,提袍上阶,在皇帝面前跪拜行礼,随即敛袖静立。
谢清辞在台下仰望长兄,谢华严宽肩窄腰,站在白玉高台之上,看起来威严又有气度。
上一世,他也曾这么仰望着哥哥当了太子,心中满是雀跃,可谁知长兄却在被囚的宫苑中下场凄惨……
背后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传来——
“咱们太子殿下长年随陛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且气质如玉,以后社稷有望啊……”
“唉——可惜在战场中断了一指,回纥该杀啊!”
谢清辞心头一颤。
断了一指,放在他人身上,这是白璧微瑕的缺憾,但若是放在皇太子身上,立刻成了有碍国体的缺损。
上一世,父亲还总是有心无意的念叨二哥“英果类我”,再加上之后的种种事情,让大哥二哥的嫌隙越来越大……
仪式结束后,谢清辞和谢怀尉并肩走下金水桥,谢清辞眼眸闪动:“二哥,大哥当了太子,我们去他府上让他好好请客。”
“不去。”谢怀尉唇角微扬,却抬起下巴哼了一声:“大哥当了太子,以后骂我们岂不是更有底气了,我才不去吃数落呢。”
谢清辞看着谢怀尉别扭的暴躁模样,暗中摇摇头,二哥嘴上总爱不服气,还摆出冷漠的模样,其实这时候看大哥当上太子,该是真心高兴的。
若是……没有后面那些一连串的事情,哥哥们并不会走到陌路。
谢清辞正在思索,忽听前头有几个大臣的声音传来。
“哎,你说这算不算开国后的第一奇闻——哪朝哪代有残疾的太子?”
“悄声些……太子殿下还没出宫呢。”
燕铭口无遮拦道:“这有什么好悄声的,事实如此嘛!”
“龙少了一爪那还是龙吗?太子少了一指,还能当太子吗?”
谢华严恰在前方和几位东宫的官员对谈,听到这话后面容一僵,眼底掠过暗淡。
此事涉及太子隐痛,太子没有出声,那些官员们也不好上前呵斥,自然都纷纷装作没有听到。
谢清辞轻轻皱眉。
上辈子便是如此,他听到过议论哥哥的冷言冷语,却没有一次上前争辩。
因为他总觉得哥哥立在白玉之上,不会被这些碎语影响,又何必和这些人理论,去再次揭哥哥的伤疤呢?
可他如今却明白,就算不去理论,伤口也不会愈合,反而会在角落疯狂生长。
而哥哥也会难过,会失落,隐忍久了,仁爱宽厚的心也会渐渐滋生出阴戾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