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行,行,我其实卷烟也行了。”老徐忙接着老哥的烟,随手卡在耳朵上,又掏出自己用烟叶卷好的纸烟。张老哥接过他的烟,点着后又塞到他嘴里。
“唉,老哥哥,人载命哇,不好说。我呀,是赖小子没娘——说来话长……早年间老家遭饥荒,娘老子把我几岁上给了人。我就跟上人家当儿徒。数九寒天,地冻的邦邦硬,天不亮就给掌柜的挖炭烧火,侍候一家老小……那会儿,人还没有锹把高了。侍候师傅差不多了,人家才教你这点手艺,让你学个吃饭的本事……”老徐翻叨起自己的旧事儿,顺道瞅一眼旁边的徒弟。他那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徒弟,心不在焉地在火炉子边敲打,直躲着迸溅起的火星。“老实呆着哇,停停地,不老实一锤头楔死你!”看完徒弟那一眼,老徐头对驴的情绪就上来了。“……你说现在的社会,除了能把驴拴住,还能拴住谁了!”
去过景德镇的老人叫张世良,此时六十三岁,包头市国营生产资料站退休的采购经理。今天,他像往常一样,五明头就起来,照旧不洗脸不刷牙,推上他的自行车去早点铺,吃掉两根油条,喝下两碗豆浆,又闲逛到铁匠铺。
“唉呀,那两年的天气可是硬正了。把个后生耳朵冻得油旋大,用手一吧啦就跌下个了。”张世良这个人,向来摸不准别人的脾气,他只会按自己的脾气来。
“咱们都是遭过罪的人,倘会儿日子好过了哇,东西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你看这会儿载铁掌,老哥哥,跟以前的咋比了,薄得纸一样,磨上三五个月就不行了,又得换。”
“说的是了哇,原来的燎盘又厚又沉,丁瓷疙蛋,现在不行了,空心壳郎。现在驴肉也是尽假的啦,唉,灰它二虎的,一不注意就买上骆驼肉啦。”两人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太阳光打着斜线插进棚子里,老人把坐着的一条旧木头板凳往阴凉地挪了挪。老徐已经给他手下的驴蹄子上好四个锃亮的薄铁掌,灰驴把两只耳朵一扑楞,甩开四蹄儿蹬在路上,清脆的“各大、各大”声很好听。
“前几天看见你家那小子开得辆汽车,从我这过个了,就是他哇?载跟前再没个开汽车的了。”
“噢,那就是他哇。”张世良露出得意的笑容。
“老哥,你才嬲了,还能坐上汽车了!”
“哼,我才不坐了!我坐车的时候,还没他了!”
“知足哇,知足常乐,像我载,全靠个人抛闹吃食,要不喝西北风个?”
两个老人扯的没话了,张世良推着他的黑色二八“永久”自行车往家走(自行车他爱推着走,很少骑),不锈钢车把上用网兜子兜着一瓶二锅头,上衣口袋里塞着一盒“官厅”牌香烟,一盒“青城”牌香烟。张世良个头儿不高,不到一米七,左腿有点瘸,五官本来是不错的,样子很端正,大眼粗眉配挺立的鼻梁,可现在右眼眼皮几乎是全部耷拉下来的,只露出黄白的一小块眼球,把他本来还端正的形象搞扭曲了。一只眼让他外表变得丑陋,于是,只要出门,他就戴上副不知哪里搞来的石头墨色眼镜,把两只眼睛都挡起来。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常年掰着吃索密痛的白药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