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没形象的靠在水曲柳方椅之上,慵懒的交叉着将腿搭在大理石的书桌台面上,随手在桌子上拿了一本他勉强还看的懂的《诗经》,只是刚一翻他手一抖就差点将书本掉在了地上。 顾言手里的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印刷本,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孤本,而是一本字体清隽秀美、姿态虚和的小楷手抄本。 顾言苦笑了一下,好巧不巧,他随手拿的正是【顾言】的发妻【薛婧婷】所书。 想着刚才书籍显眼的位置顾言叹了一口气,开始从第一页翻起。 平常的诗经一般都是以《国风·周南》中的《关雎》开头,而此书的第一页则是以《国风·卫风》中的《淇奥》为扉。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是【顾言】最喜欢的几句,他下意识的就轻读出声,反复读了几遍之后将它扣在胸口上,用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头长舒了一口气才继续看下去。 在【顾言】的记忆中,他是将它置于书案上最显眼的位置经常抚摸翻阅,爱惜程度连一个折角都不允许,而他最喜欢的便是扉页上的《淇奥》。 但因为纸张并不是选的防虫蛀的宣纸,即便是经常翻阅还是不免有些小洞在上面,为此他还曾经和收拾书房的顾安红了脸。 【顾言】的记忆压抑的难受,顾言只看了几眼便看不下去了,放松着闭着眼,将书本倒扣在脸上,书籍上残留的淡淡墨香味萦绕在鼻尖让人觉得十分心安。 就在顾言迷迷糊糊的昏睡之际,书房的雕花木门被打开,顾安跨步走到他身边,打了个千在他耳边对顾言轻声道:“少夫人来了,又被顾安挡回去了。” 顾言拿下覆在脸上的书本,惺忪的揉了揉眼,有些不大清醒的应了一声,捏着眼角的睛明。 顾安看着他又拿出来那本《诗经》翻阅,皱了皱眉头,实在不明白顾言究竟是怎么想的,若说以前,少夫人如果来书房里寻他,他即使再不给她好脸色看,可心里总是欢喜的,很少有时候会避而不见。 虽然这样的少爷也挺好,不会被那个错综复杂的感情在困扰,但顾安总觉得这样的少爷太过陌生,以至于他到希望顾言能有些别的表情。 难不成是想起了那日的事情? 可顾安又在心里摇了摇头,如果顾言知道了,那么也就不会是避而不见之后一副即惆怅又松了一口气的矛盾样子,顾安想了想,这几日顾言真是古怪的过分,让他觉得自家的少爷和换了一个人似的,让他开始捉摸不透他的性子。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看到顾言烦闷的模样,只能转移下话题: “少爷,中午的药该服了,顾安去给您端来?” 顾言的眉毛跳了跳,鼻尖残留的墨香味就变成了那种让人恶心的苦涩,他难看的皱着眉头对一旁尽心尽力关心自己身体的书童道:“顾安,我已经好了……” 顾安仍旧不为所动:“少爷,夫人吩咐过要小的监督您服药。”顾安看上顾言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在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顾言知道拗不过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端,自己则更加无奈的看着手里的书。 其实也不是顾言夸大了,原本他也觉得应该休养个把月才能好的伤,没有两天竟奇迹般的不痛不痒,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不过顾言想连穿越这种事情都能做的到,与之想比起,这种伤痛加快恢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是胸口还是有些不疼不痒的淤青,所以程氏勒令他还是将这几副药喝完,在请大夫复诊之后再说,对此,任顾言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将那些又苦又涩的中药给免了。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顾言随手接过顾安手里的汤药,眉头稍微一皱,看着桌子上的徽砚便轻飘飘的开口:“顾安,磨墨。” 顾安撩起袖子,拿出一小块松烟墨用水化开,拿起描金边的墨锭仔细研了起来,顾言看他认真,也就走到他身后的窗台上的树桩黑松盆景前想在给它浇点“肥料”,反正这几日趁顾安不注意他都是这么干的。 可还没等他继续荼毒黑松,却听见顾安在他身后慢条斯理地道:“少爷,那黑松都快变成‘药松’了。” 顾言手一抖,差点将药碗给飞了出去,看着顾安也没有回头,只能窘迫的捏着鼻子将那一碗黑乎乎的药给喝光,之后便泄气的坐在那把水曲柳的方椅上,盯着顾安仍旧平静的神色忍不住气结:“我说顾安,你这样子会娶不上媳妇的!” 顾安眉毛稍微挑了挑,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少爷,您又忘了,家父年初给顾安定了一门亲,您还给顾安添了一笔聘礼……” 顾言一时语塞,冷哼一声在书桌前翘起了二郎腿,气鼓鼓的用手撑着将头扭到一旁。 顾安看着如从前那般模样时,嘴角忍不住咧了咧,忽然想起了与他在外求学的那段时光,那时的【顾言】幽默风趣、热情开朗,虽然偶尔毒舌一些,但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不像现在似的,一味的模仿旁人而失了那份本心…… “少爷,您这样也挺好的……” 顾言突然一愣,错愕的看着侍在一旁的顾安顿了几秒,然后苦笑道:“你不懂……”他闭上眼睛又无力的靠在椅子上,微仰着头。 【顾言】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结合记忆他多少可以理解到。 他偏执的认为她所倾慕的就是那种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或者说,这不是他所认为,而是实实在在的那种人就是她心中所想。 那种融洽的交谈方式让【顾言】嫉妒,她为他展颜也让他嫉妒,所以【顾言】他开始发奋读那些他并不太热爱的书籍,誓要有朝一日将他甩在身后,从而向她证明自己的优秀。 人呢,总是这么蠢啊…… 顾言看着墨已经磨好,无力的冲顾安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木质门关门的声响让他稍微清醒,他从书案下将那张染了【顾言】血迹的和离书拿出来,展平放在一旁供他做范本。 顾言从笔海中选出一支合适的狼毫毛笔,蘸满墨汁之后明明范本就在这里却无从下笔,静心屏气调整好心态之后,他将蘸墨饱满的笔尖落在了上好的宣纸之上。 从刚开始的生涩提笔,到后来越写越顺,顾言的动作也如行云流水那般一气呵成,可写完本该是一副上好的墨宝之时,他却不知怎么的突然愣了一下,笔锋顿转,落下了一个明显的笔画,顾言皱了皱眉头,那张纸便团成一团扔进纸篓里了。 自此之后顾言写了约莫一小刀纸都是这般模样,到了后来就算是写出一整张没有涂改的也总觉得与【顾言】的字体有些差别,然后他又写了十几张,才挑挑拣拣的从中选出一张和之前【顾言】所书相差无二的。 他将写好的和离书压好,瞥见了满满一纸篓写废的宣纸,立刻头上就冒了黑线,唉!幸亏穿越到大户人家,不愁吃穿,顾家有铺子专门供应他写字作画的纸张,不然他现在还说不准真的会为生计发愁。 顾言写好之后,伸了个懒腰,准备让顾安来收拾一下,却看见他已经在门口候着有一阵子了,只不过他看顾言写的太过出神,不愿意打扰。 站着写了太久让他觉得腿有些酸了,在原地轻踏步了几下,喝了口在旁边稍微有些冷的茶水润喉之后问道:“什么事?” “少爷,这是少夫人差人让送过来的……”顾安将手里的信封捧了上来。 顾言瞥了一眼,从他手里接过狐疑的问道:“还说些什么了吗?” “未曾。” 说实话,顾言是很怕面对【顾言】的妻子,虽然她现在也称得上是他的妻子,可在顾言心里根深蒂固的仍认为自己的老婆是那个和自己离婚的薛婧婷。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来之前还没到来之前,他失神落魄的先于一步走出大门,突然从天而降一块很大的广告牌,也许是工人没有固定好。 但当就要砸到他的身上之际,却被落后他一步的薛婧婷给推离,而她和顾言的力气肯定有些差别,虽然推开了顾言,却没有彻底将他推出险地,顾言的腿还是被广告牌砸中。 可是顾言却是亲眼看着身处于刚才位置的薛婧婷被砸中,而广告牌下,薛婧婷被砸中的位置,一滩红色温热的液体渐渐渗出…… 霎那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顾言的世界突然蒙上一层灰白的幔布遮挡,一下子被抽光了所有的精气神儿。 至于之后的事,顾言是如何到的这里,他也记不大清了,只是她当时那个推开自己的动作却是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打开了手中的信封,几排清秀圆润的字体跃然于纸上,顾言突然瞪大了双眼,忙不迭的对顾安道: “顾安!快去请少夫人来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