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静静地躺在几乎不会被人发现的背阴处,被大树遮挡,如果他们没有来,十年二十年,可能就此掩埋,再也不见天日。
林清源缓慢地伸出手,触到药瓶的刹那,他眼前陡然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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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宇别怕,爸爸一定会治好你,不管去什么城市找什么医生,我和你妈砸锅卖铁也得给你做手术!”
他曾经有个温柔的妈妈,有个严厉但慈爱的爸爸。
但他们在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
他们去过很多城市,看过很多医生,做过手术,最终,只能带着昂贵的进口特效药,回到平都山,小心翼翼地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看到他就满是笑意的眼睛里充斥着焦躁、不耐、痛苦,乃至于……憎恨。
家里总是萦绕着妈妈低声的抽泣和爸爸满身缭绕的烟味。
他想,是自己总是生病,让他们不开心了,如果努力一点再认真一点,或许学习好一点,就能让家里多一些笑容。
可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也不太喜欢他,他跑不了步,踢不了球,住院的时候落了很多课,老师讲什么,他都跟不上。
不舒服的时候被送到医务室,那个很瘦很瘦的吴医生就会很生气。一边让他自己去倒水吃药,一边骂骂咧咧着“工资少、不尊重”,然后在屋里来回踱步。激动的时候,把躲在角落不敢出声的他拖出去,狠狠地掐。
他从来不敢告诉爸爸,也不敢告诉别的老师。
“新宇,你要听话。”
“新宇,不能再给别人惹麻烦了。”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有一天,家里难得的有了笑声,他放学回家,听到爸爸妈妈用一种他许久没听到的轻快语气对他说:“新宇,以后你就有弟弟了,开不开心?”
开心吗?
不知道。
但只要爸爸妈妈是开心的,他想,他会好好对待弟弟,像别人家的哥哥那样,陪他玩,把自己的床分他一半。
再然后。
那天吴医生特别生气,疯了一样地掐了他的脖子。
他害怕地浑身颤抖,好不容易等来爸爸。但爸爸没有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痕迹,整个人都压着很可怕的怒气。
他不敢说话,一路跟着回到平都山,却没走他们往常走的路。
他觉得心口不太舒服,于是小声问:“我们不回家吗?”
那瞬间转过来的目光把他吓呆了。
如同饿鬼一样,浓烈到实质的绝望和恨从当中露出来,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啖吃殆尽。
他往后退了一步,跌倒在地上。
“为什么……一个就算了,连新城都检查出来胎心有问题!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那声音不像他的爸爸,嘶哑难听,癫狂的模样让他觉得陌生。
他透不过气,努力地伸出手,想去拿药。
“爸爸,”他微弱地叫着,“我不舒服……”
他蜷缩在地上,模糊的视线看到爸爸靠近,拿起他书包里的药。
却没有给他。
“别怪爸爸……”
他听到哆嗦的声音。
“弟弟还在肚子里,可能、可能没有你这么严重,还有机会治好……你喜欢弟弟的,会把这个机会让给他对不对?”
“……家里已经供不起你的药了。”
他觉得好冷,地上是热的,他身上的温度却在一点点地离开……连它们都不要他了。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爸爸直勾勾的眼睛,魔怔了似的,里面全是血丝。他踉跄着,跌了一跤,那瓶药就这么滚到了很远很远的草丛里。
再也找不到了。
……
林清源猛地睁开眼睛。
他仿佛溺水了许久的人,空气从肺腑间争先恐后地进出,痛得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冰凉的药瓶攥在他手里,沾上了人的体温,他却浑身都是冷汗,几乎握不住。
他终于想起陆新宇在操场上回头时说了什么。
——那是一声飘散在晚风里,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的求救。
“你能……带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