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打不过这个人的。
哪怕脖子上没有架着把刀,白川玛菲亚也一直非常清楚这一点。
托他年纪轻轻就爱四处找人茬架的福,斯贝尔比·斯夸罗虽然只得小学毕业的年纪,但他靠实力捶出来的名声,让他早早就享受到了业界老前辈的待遇。
——就比如他当年不过十岁出头(其实现在依旧才出头),就理所当然的被纳入了瓦利安的招收范围。
而且要不是XANXUS乱入了,他小学都不用毕业,就注定了可以统领独属于教父家族的特级暗杀部队。
不算后勤不对里那些负责收拾烂摊子的,光精英杀手就得好几百人呢!
以现如今业内风传的走势来看,斯夸罗但凡挑个好日子上门杀了杜尔,那分分钟就能继任成为新的剑帝。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玛菲亚很认真的想:如果反抗注定是徒劳的,她马上就道歉……能管用不?
但是她干啥需要道歉的事了吗?
就因为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这倒不是她心有不甘,觉得道歉就委屈了自己,现实里,当你脖子上架着把刀的时候,甘不甘根本不是重点——
——主要是她【心理学】课程好歹也上完一整期了,课本里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道歉这个事情,必须是很真挚的。
哪怕仅仅只是让对方觉得你很真挚。
而【真挚】最重点的组成部分,就是诚恳朴实的语言。
她脖子上毕竟架了把刀,要是没头没脑只一通道歉,被眼前这凶巴巴的家伙,看出自己其实连哪错了都没有概念……
就他这个一言不合就举刀大喊的暴脾气,他是不是更得气疯了?
他气疯了以后要是手抖,算谁的?
白川玛菲亚心疼的怀恋了一下自己(至今为止还)洁白无瑕的脖子,因为眼前这人(纵使英俊依然)血气十足的笑容,情不自禁的考虑起了【告老师】这个可能性。
对于普通学生来说,这三个字,是可以媲美【叫家长】的神级大招。
——虽然很大概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这玩意儿跟核武器一样,你但凡显现出想要动用它的迹象,对面那个对峙的,他一般自动就怂了。
理论上,他俩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叫做行政楼,主要职能,就是给老师们当办公室用。
白川玛菲亚相信,只要自己嚎叫的声音够大,十秒钟只内,她最少能招来七个可以管事的老师!
但这只是普通情况。
黑手党学院这个地儿,你看名字就知道它肯定不普通啊!
作为一个专门培训犯罪分子的罪恶温床,它是生怕上学的娃儿们凶性不够、打架时会畏首畏尾,巴不得大家隔三差五的,就聚众群上个一场两场的。
这事的官方说法,是【鼓励学生们自己解决问题】。
到具体实行时,所谓的【解决方式】,宽泛的可以说是毫无下限,你要是够厉害,直接把对方打死也是可以的。
物理说服嘛。
让反驳自己的声音从客观存在角度消失,未尝不是一种高端的劝诫手段。
所以【告老师】在这个学校里的意义,其实非常复杂。
因为这意味着认怂了。
——介于大家都是黑手党预备役,将来是要上岗的,为家族浴血奋战时怎么能怂呢?
上学的时候打不过了就叫老师,那以后上岗了打不过,你是不是就要直接投降了?
这么没有血性,哪个家族敢要你!
所以在黑手党学院,【告老师】个很严肃的原则问题。
它虽然确实给学生们安排了【求助教师】这一选项,但求助过程却非常繁琐。
开始可能只是喊一嗓子的事儿。
危机关头你喊完了,学校秉着就近原则,派个老师就把你救下来——但事后需要填写的报告和检讨书,摞起来可能比人还高。
真要比较一下的话,【告老师】和【干脆挨顿打】的麻烦程度,基本差不了仿佛。
白川玛菲亚不出意外的选择困难症了。
不过转念一想,虽然她还不知道夏马尔背后的人是谁,但就之前那份连答案都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补考卷子来看,她……大概也能算是个有靠山的人。
为了顾及靠山,斯夸罗打她归打她,基本的生命安全,应该还是可以保障的。
于是她在三秒之内达成了自我共识:
先道个歉试试,不行的话,还是挨顿打算了。
——挨打虽然会受伤,但受伤却有病假。
比起【告老师】这个轻松一天却要忙大半个月的选项,还是挨打一回,然后干脆合法旷课半个月比较划得来!
想通这个之后,白川玛菲亚无欲则刚了。
她几乎是安详的抬脸,对着斯贝尔比·斯夸罗敷衍的笑了一下,然后低头,视颈边的利剑于无物,一心一意的计划起了接下来的假期分配。
毫无疑问,她先得养个伤。
——但这事花个三五天就差不多了,之后的时间,应该足够她完成心理学老师布置的实践课作业了。
不对。
玛菲亚心里的小人愤愤不平的蹦跶了一下:说好的先道歉呢?
道歉不成了说挨打的事啊喂!
说来也奇怪。
负责心理学的那个老师虽然见天的对着她摇头晃脑惋惜不平,见天的嫌弃她白长了一张可以随心所欲的脸,却少了一副不识好歹的心肠,但该教的理论知识,从来没落下来过。
对方甚至还会因为【你长了一张我梦寐以求的脸】这样病了吧唧的理由,动不动就给她开小灶。
但此时此刻,在脖子上架着把剑,剑的主人又肉眼可见的十分暴躁的情况下——
——白川玛菲亚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居然是夏马尔。
夏马尔跟她说:【以后看人的时候,别把眼睛睁开】。
夏马尔还说:【说话的时候,眼睛尽量往下看,越眯缝着越好】。
于是在这一瞬间,因为脑子里还没想出道歉时该用的、所谓诚挚朴实的语言,所以白川玛菲亚心随意动,不自觉的向前靠了一点,然后慢慢垂下眼帘,说:
“对不起嘛。”
没头没尾、单薄又简陋的对不起。
只有那个“嘛”字的语气词尾音,因为被老师好认真的教过,柔软程度和当初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事实上,白川玛菲亚的心理学实践作业,就是对课程理论的活学活用。
再具体点说,就是在不使用武力的情况下,单纯只依靠语言、动作或是神态,来驱使或是干扰他人正常的生活轨迹。
——要是能骗到个人心甘情愿为你去死,那学分甚至可以直接加满!
可要是做不到的话……
那也就只能写尽量详细的观察日记,努力把理论和现实结合一下了。
白川玛菲亚回忆着教科书上的模板,在心里默默的点数计时,以某种固定的频率控制住睫毛的颤抖,最终,成功以一种优美且自然的姿态,完成了“慢悠悠的抬起眼眸”这一动作。
她小心的控制着视线的角度,最高也只看到眼前这人胸口的高度,心想作业什么的确是很麻烦——但撞上斯贝尔比·斯夸罗这么个风云人物,其实也挺赚的。
典型人物算附加分的,完全可以当作业重点描述一下嘛(摊手
于是小女孩慢吞吞的抿了下嘴唇,烟青色的眼睛恹恹的瞥向左下角,一副自我厌恶与委屈并存的表情。
她说话前,甚至还毫不遮掩的瞥了斯夸罗一眼,然后再次重复说:
“对不起嘛。”
“嘛”字几乎全然抿在了柔软的口腔里。
女孩子巴掌大的一张脸,就好像一副已经调和好的画面,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随着光照角度的不同,自然而然的变化出奇妙的调性。
在这一瞬间后,委屈便占据了绝大部分。
那样闪烁着的眼神还非要压抑着,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人,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来——哪怕没做什么,单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就活该好好愧疚一番了。
下一秒,这样的委屈随着她垂下眼帘的小动作进一步浓烈起来,甚至在嘴角撇下的瞬间混合进了神奇的不耐烦,就连肢体动作,也猛地从防御性的收缩,变成了激进的状态。
就算刀锋抵在颈边,她还是生生的又往前靠了一大步。
那姿态,完全就是愤愤不平下,要拿自己柔软的脖颈去以卵击石一样!
【既然这样,那你干脆杀了我啊】
肢体动作大概是这样的意思。
但比起威胁,这样的姿态,在心理学(黑手党专供版本)的教科书里,一直是被归类为撒娇的。
就是撒的过程比较激烈而已。
果然。
随着女孩子蹙着眉头一脸不忿往前撞的样子,凶神恶煞的白发少年下意识便将长剑收回到了身前。
“你这是要干嘛?!”
斯夸罗捏着剑柄的手一颤,莫名也有些后怕。
那边厢,玛菲亚其实也是第一次这么搞,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在耳边响起这样的怒吼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居然真的管用唉……】
下一秒,思绪原地转弯,想说既然如此——她干脆继续信一信课本,做完这套撒娇动作的最后一套连招。
扑上去!
抱住他!
反正现在脖子上也没刀了!
没等这份跃跃欲试变成现实,事实上,还没等她开始蓄力往前扑呢,随着眼前陡然的白光一闪,一道清越却悠长的脆响便在她耳边倏尔的炸开了——
——铮!
金属震颤的回音经久不散。
白川玛菲亚感受着颊边不过一纸距离的刀锋,相当僵硬的咽了口唾沫。
哎呀我去。
未出口的脏话全都憋成了震惊,斯贝尔比·斯夸罗握住大半都刺入了墙壁的长剑,慢条斯理的向下压了压身子,嘴角血腥气满满的笑容,刺的人眼睛生疼。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上心理学吗?”
白发少年一副马上要被气笑了的样子,抬手就想敲她脑壳。
“按辈分,你早该好好叫声学长了啊喂!”
白川玛菲亚:……
白川玛菲亚这就很不服气了:“我做的那么标准!”
她嘴巴张了又合,实在没什么吵架经验,只能又重复了一遍:“我明明所有动作都做的……那么标准!”
斯夸罗:……
斯夸罗他主业其实也不是修这个的。
讲道理,要不是这小东西每一个神态都做的这么标准,他还真不一定能看出来,这套动作居然是教科书上印过的!
想到这里,少年二话不说“啧”了一声,抬手便按上了她脸侧的墙壁,然后捏着女孩子柔软的下巴,推她转头。
“你自己看。”
白川玛菲亚于是看向玻璃窗。
干净整洁的方块玻璃里,正清晰的映出了两道影子。
斯夸罗嘛,大概还能说是个少年样子,白川玛菲亚自己,却只是个明晃晃的小孩子。
三个月下来,她给饭堂的伙食养胖了不少,可爱程度直线上升,之前那种脆弱的美感,反而随着轮廓的柔和,变得看不出多少痕迹来了。
——再加上她俩一样一样的白色头毛,哪怕姿势摆的是偶像剧标准的壁咚,但看起来就非常的……
兄妹情深的感觉。
还是大白猫驼小白猫的那种,可爱款的那种兄妹情深法。
要不是画面中还映着一把锃光瓦亮的长剑,这画面温馨的,完全可以打印出来挂在电视墙上。
怎么说呢。
这样式儿的场景,配个备注为【色|诱】的连招,确实还挺不伦不类的吼?
白川玛菲亚:……
白川玛菲亚:“咦。”
但是她同样飞快的抓住了重点,寸步不让的反驳说:“但你还是被影响了啊!
——别管他这一剑戳的多有先见之明,最起码现在感觉起来,这剑客身上一直萦绕着的杀气,确实是消失了大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