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识寒的音色偏冷,薄薄一层却不失厚度,咬字发音有些特别,甚至可以说是奇特,但并不干涩,反而清亮自然。像碎石破开湖面,再缓慢没入湖底。起初直击人心,而后余波犹存。
那天挂断电话,她足足在沙发上呆坐一小时,之后又花费几天来整理思绪。
起初碍于沈识寒跟李沛予的关系,怕产生误会,她不敢贸然决定,这次有所行动,是做好充分打算。
柴暃先前让她给自己一周时间等待机缘,她压根没有放在心上。这一次,她给自己立下一周时限,计划每日睡前给沈识寒电话,倘若真有成效,再进行下步。
她一旦下定决心,就选择深信不疑,且少见地沉不住气,才第一天,就提前拨出电话。
她并不想让沈识寒知道自己真正目的,但始终找不到恰当理由,所以几次三番下来,沈识寒毫无意外地被她的含糊其辞惹怒。
当她再一次拨过去,电话显示忙音。
再拨,仍然如是。
……她被拉黑了。
沈识寒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但对方明显有所隐瞒,他又猜不出任何由头,加上不胜其扰,干脆一键拉黑图个清净。
且因为倪末,他正遭受学术严刑拷打,无暇自顾。除此之外,还深受赤字折磨。
又熬过三天,大少爷不愿再捱。
这回换上他小舅信用卡,直接打车回去。
进门到家,一家人正其乐融融享用晚餐,可谓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几位长辈对他爱答不理,往常对他欢迎有加的乔伊也冷漠非常,噘着嘴就差直接表示:“我在生气,你不要跟我说话。”
可左右不是人,也没能阻碍他伸手要钱。
沈识寒活了二十二年,别的不论,有一项特长始终无人能及——在长辈面前卖俏。
他顶着那张俊脸开始极尽谄媚地打秋风,一只手残了,也不忘给他姥姥按肩捶背。
然而即便是再俊俏,看过二十多年,也早已免疫。沈识寒再怎么卑躬屈膝,他们至多感叹一句家族基因优越,除此之外,对他所作所为不为所动。
沈识寒无奈,最后对准他舅一人扛枪开炮。卖俏不行,还有卖惨,“舅,饭都吃不起,怎么做学术?你忍心眼睁睁看着一个手无寸铁毫无前途可言的中文系学生暴死街头?”
李沛予正坐灯下看报,只觉乔伊都不比这位外甥烦。报纸搁置一旁,他给他一笔笔清算账目。
“研究生每月都有补助。”
那笔钱不够塞牙缝,不说也罢。
“你每年拿国家奖学金。”
虽然强过补助金,但至多够买一支新手机。
“年初给你那张卡,我没记错的话,有六位数。”
“生日时候,乔伊都给你封了红包。”
“上次你说买车,多要一倍车钱。”
“……”
他家是朱门绣户,沈识寒其实从不短少钱财,但耐不过他一身斑斑劣迹,自身挥霍无度,还常常过于慷慨于人。
他给厂里添置摄影装备,顺手就送摄影师上万新机。给乔伊买最新玩具,务必要配上装玩具的昂贵手袋。附近一旦有餐厅开业,他一挥手,就把身边所有人请去。厂里日日换鲜花,一定要最好最贵。时不时更换发型,没有一次下过四位数。
总而言之,自作孽,就要自食恶果。
沈识寒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反倒是深谙自己德行,又坚信自己泥古不化,所以名正言顺放纵自己,一日活一日,美得赛似神仙。
而作为被百般骚扰过的受害者之一,李沛予也练就刀枪不入的体魄,头一低,就继续读报。
沈识寒知道此路不通,一抬脚,上楼到了乔伊门外。
乔伊紧锁房门,忽略耳边糖衣炮弹,始终避而不见。
沈识寒彻底偃旗息鼓,转身不知从哪翻出一包进口零食,边吃边下楼来。
他闲庭信步,远远就见他妈端几客点心,正弯腰坐到他小舅身侧。
“餐厅订好了?”李伊秾问。
李沛予点头,“嗯。”
“沛予,那天是我一眼相中她,可还是有点不放心。别的都不成问题,就是看她跟你一样内敛,担心你俩凑一块儿,都没什么话讲。”
两人谈话并无避讳,沈识寒大大方方在旁边偷听。
且在听清脉络过后,立时三刻冲到他舅面前:“你要跟倪末一起出去吃饭?”
本以为倪末知难而退,再不打他小舅主意,哪知她暗度陈仓,一味胡搅蛮缠,简直阴魂不散。
他蹙眉质问,声音高得离奇,李伊秾大为困惑:“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沈识寒不答反问,语气咄咄逼人:“谁先约的?”
他有充分证据认定是倪末主动邀约,且动机相当不纯。至于是为了他小舅,还是他,尚待他亲自考证。
他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宣读圣旨:“在哪吃饭?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