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嘲讽,嘴角有不屑的弧度。虞枝心早已不再避讳隐藏,大大方方的点头:“正是。嫔妾的母亲亲口所说,兄长在家里过的实在憋屈。难得嫔妾有这么个好机会能为兄长另寻一条出路,望嫔妾好好在宫中努力,早日得陛下青睐,也好给哥哥挣个前程。”
她语调平铺直叙,赵熠如何听不出其中哀莫大于心死。明知道这批秀女入宫只是四位相爷往陛下身边安插人手、控制陛下后嗣的举措,明明知道她入宫绝不会有什么好日子,母亲却那么欢欢喜喜的将她送进来,只为了给另一个孩子“挣个前程”。
那她呢?难道她就不是亲生的,不是人心肉长的?泪滴如短线的珠子般滚落,虞枝心蓦的跪下叩首:“嫔妾恳请陛下,无论嫔妾日后是否能得陛下喜爱,陛下都不要因嫔妾的缘由加恩嫔妾家族。”
她抬头,眼神坚定而冷然:“嫔妾能在宫中遇见陛下是臣妾毕生之幸事,便是陛下令嫔妾立时去死,嫔妾也甘之如饴。但这不是他们抛弃嫔妾利用嫔妾的理由,自被他们定下入选之日,嫔妾与他们就再无亲情,余生只当陌路!”
这番话说的着实怪异,哪怕心有不甘,哪怕不明白皇恩无常唯有父兄权势可做靠背,也不至于这么把血缘亲人往火坑里推的。可就是这番话却正中了陛下的心,赵熠叹了口气将人拉起来,安抚道:“朕明白了。朕懂你。”
“陛下,您信我吗?”虞贵人眼角尚有泪花,眼中却突然爆发惊喜,小心翼翼试探问道:“陛下肯相信嫔妾,相信嫔妾没有骗你吗?”
“朕信你。”皇帝浅浅微笑,答的温柔而坚定:“寄人篱下身不由己,这种日子朕尝过。朕会感激那些把朕当做棋子的人么?换位而想,你不令他们如愿,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陛下。”虞枝心深情与他相望,藏不住劫后余生的雀跃:“嫔妾多谢陛下。嫔妾原以为陛下会厌弃嫔妾的,毕竟任谁听了这般缘由都会觉得是嫔妾不懂事吧。不想陛下竟愿意理解嫔妾,嫔妾实在是、感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宁愿不争宠不晋位换家人安稳,已经是极懂事极温柔了。”赵熠说的真心诚意。若是换做他——
想想去年以意图谋反被吵架问斩的周王一家,赵熠只觉得虞枝心实在是妇人之仁。便是血亲手足又如何?在他们放弃自己、利用自己的那一刻,就只有狠狠将他们打杀了,才能浇灭心头那股子被叫做“不甘”的怨恨。
“你莫怪朕疑心,实在是朕这后宫的女人……”
皇帝陛下苦笑着将她拉进怀里,亲自递了茶盏与她道歉,一边自嘲道:“朕的来历你也知道。先帝无子,太后与四位丞相做主让朕当了先帝嗣子才有了这皇位。可他们何尝将朕当做皇帝看待?朕同你一样,不过是朝臣们角力的一个工具罢了。”
“陛下?”虞枝心靠着他的肩膀,终是大着胆子抚上他的脸颊。
陛下将她的柔夷握在掌心,继续剖白道:“周王——朕的生父,朕本是周王庶子,虽说在家中不甚得宠,可当周王兴冲冲告诉我,只要将我送进宫,他就能得到莫大的好处时,朕心中的感觉,大约是与你一样的吧。”
不,其实还是不一样的。虞贵人或许还对母亲兄长有过期待,所以才会如此失望。那时不过十二岁的他却是多么开心,终于可以逃离这个污浊到窒息的空间,不用再听下人暗地里鄙薄父王的庸碌愚蠢,不用在女人的算计攻讦中艰难度日。
是以周相查出周王“谋逆”的证据时,他心中竟是窃喜的。凭什么那个没用的男人和那些狠辣的女人能好好的活着,甚至因为他的存在,获的比以前更张扬自在?
他虽然强硬反抗,为此不惜罢朝七日以示不满,最后却还是不得不屈从周相淫威,下了周王府满门抄斩的圣旨。那一日他将自己关在乾元宫,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他自己一人独享酣畅淋漓的痛快。
他和这个柔弱的女人到底不同,他的心比谁都狠,唯有狠得下心,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周王虽然抛弃朕,可到底是朕的亲生父亲。四位相爷虽然给了朕这个位置,可他们何尝给过朕做主的权利?”皇帝陛下垂眸,睫毛的阴影覆盖了眼中情绪,轻声叹道:“但是这些女人呢?一个个深明大义的劝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劝朕既然当了皇帝便不能再将自己看做周王之子。她们可曾想过出嫁从夫,可曾想过周王是朕的长辈,也是长辈?”
“她们心里想的念的从不是朕。”赵熠轻抚虞贵人的手腕,淡淡的笑意中多是无奈:“或许有那么一瞬,她们确实敬朕爱朕,可她们终究只是为了家族而存在的女人罢了。”
“朕看的多了,也死心了。”他长舒一口气,语气渐渐轻快:“莫怪朕疑心你,实在是本此番选秀在朕看来,也不过是前一回的延续罢了。却没想到竟能得你这么个可人儿——”
他手中发力,将虞枝心带的站起来,揽着她的肩往里屋走,轻声在她耳边调笑:“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如咱们坦诚相待,再好好说道说道、彼此深刻了解一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