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一倾，搂紧我。”

不等叶清心把话说完，天边骤然落下一道惊闪。昏暗的视野亮起一刹那，紧随而来的却是如倾的大雨。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掉在地上，便是一汪圆胖的泉，砸在树上、人的身上，便劈啪作响，雨声盖住了所有其他的声音，也让一切都逃不脱被雨水淋湿的命运。

叶清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待会我可能顾不上你，自己抓紧了！”

雨幕之下，小童子的回答仿佛远远隔了一层。并且，他没有听从雁一倾的命令，反而松开双手，略显沮丧地说：“小师叔先走吧，不必管我了。”

叶清心怔了一下，回过神当即火冒三丈。甚至恨不得不顾这烦人的大雨，不顾这烦躁的雨声，直接送雁一倾一顿竹笋炖肉大餐。他唰地一声抽出腰封，不容分说地将雁一倾和自己捆在一起，更是在前面打了个结实的死结。

可这仍不足以让他放心，便从怀里摸出放不进秘境的那只罗盘，向身后胡乱一丢，道：“给本道君捧好了！这是奇宝阁千年一度的限定款罗盘，敢碰坏一个角，本道君就扒了你皮！”

他根本不管雁一倾再说什么，深吸一口气，怒气冲冲地冲进那片已经被雨水打得水波嶙峋的积水里。果然不出所料，积水只是看上去浅，第一步下去就没过了小腿，再一步，便已经及腰，不出五步的距离，水已经深到足以鳬水而行了。

叶清心的水性相当一般。好在修仙人进阶成功后会有天雷锻体，叶清心是金丹期，已经经历了三次天雷的打磨，就算看起来单薄，实际素质却出类拔萃。因此，即便他背上多了个拖油瓶，可拼着一腔怒意，盯着瓢泼的大雨，也还是不出两刻的时间，便已经渡过了这片积水造出的“湖”，到达了对岸。

话虽如此，这处秘境毕竟封锁了灵力，没了功力的加持，游这么一段已经足够耗空也清晰的体力槽了。一爬上岸，他也顾不上地面的泥水脏了，松开雁一倾之后便立刻就地蹲下，低着头直喘气，好一会也站不起来。

就算平时雁一倾心里有一万个办法，如今变成只顶半个人高的小童子，什么计也施展不出来。他一路上一直双手捧着叶清心的“限定罗盘”，上岸后总算放下来，缓一缓手臂的酸沉。再绕着叶清心转了两圈，想破头也没想出什么解决现状的好办法。实在没辙，他只好把罗盘揣进前襟，拧掉袖子上的水，展开来，举到叶清心头顶，能遮一点雨水是一点。

不知是被水泡的还是被雨淋的，叶清心的脸色苍白无比，雁一倾还从没见过他带上病容的模样，忧心又担心，却又不敢开口问。

叶清心缓了一会，睁开眼，抬头瞥了一下雁一倾。小小的衣袖虽然挡不住水，好歹挡住了直直砸下来的雨点。虽然聊胜于无，但是看在小孩竭尽全力的份上，叶清心到底没说什么。

他不作声，雁一倾虽也不敢作声，却止不住一直看。

叶清心的一双眼本就生的波光潋滟，如今被真雨水浇得透湿，脸颊甚至还沾上了些许泥巴，尽管狼狈，却如雨打的桃花，既娇且怜……或者说，正因为狼狈到了这个地步，反倒是在最纯粹的白纸上抹了一点脏。

而这点脏，不仅不会叫人心生嫌弃，反而勾住了目光，叫人无法抗拒地生出……某些无法言说的坏念头来。

——如果能再弄脏些，再抹上点别的，更多的，那会是什么样的效果……？

无论外表再怎么是小童子，已经成年的雁一倾，心接连漏跳了好几拍。他不得不有些庆幸自己变小了，用尽意志力强行挪开了目光。若不是双手要给叶清心撑着衣袖，他甚至恨不得直接紧紧捂住眼睛。

可视线虽然挪开了，心思却根本挪不开，还是围着这个人，绕来绕去绕个没完。

这个人曾说，下不为例。

这个人还说，错不在你。

这个人明明说，烦死了，再烦就扔下他不管。

可明明已经自顾不暇，已经精疲力尽，却还是没放弃他，甚至还因为他的放弃而发怒。

两仪山也好，母国也罢，想讨好他的人雁一倾见的多了，又实在是太多了。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今天搭肩搂背明日互相背叛，捧高踩低，踩着他人上位，百般手段，丑态百出。他本以为，看过这么多丑恶的嘴脸，足够叫他看破世间冷暖，也足够让他除了修炼之外，再不会有值得挂心的对象。

直到这一刻为止。

或许更早，从幻象秘境的邂逅起，一切便与以往再也不同了。

在这片寒冷的、遮天蔽日的雨幕之中，种在雁一倾心里的小小花苞，竟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不过，播种了花苗的这个人，对此还一点也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