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看到了北燕刚建国时,圣祖横刀立马,武将争霸。浩荡长河汤汤,英雄男儿巾帼女将,弯弓驰骋射天狼,庙堂上百官横列,金紫朱红熠熠发光,又有金甲力士提着把明晃晃的唐刀,一刀劈开了盛世王朝。
顾皎热血沸腾,踏上了几步台阶,恨不得远赴边疆与辽人一决高下,她的情绪还没有攀升到最高峰,身边落下一顶鲛纱东珠的青顶八角轿,打断了她的蓄力。
纱帘掀起,铃铛叮铃,里面出来个翘着兰花指的虬髯大汉,提了提卡在肥硕大肚上的铰金虎头腰带,娘里娘气地往这边挪。
顾皎的豪情万丈瞬间就摔地上,碎了个稀烂。
“秦大人!今日不是本官当值吗?”大汉走到顾皎身畔,浑身的酒气。
顾皎顿时知晓了来者何人,眼角一抽:“徐大人,本官今日来不过点个卯。”
“点了便快走,别耽误本官办案。”徐貔背着手往上攀,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回身冲底下喊,“愣着作甚!还不抬轿子上来!”
抬轿的四个奴仆忙点头呵腰,抬着轿子快步上来。
徐貔钻进轿子里,费了些力,把轿子撞得左摇右晃,薄薄的轿壁眼见着要被涨破,跟个充气的蹴鞠一般,就在将破不破的界限,颤巍巍地停住了。
好在徐貔最后还是全挤了进去,轿子也保住了一条命。
四个壮汉一起发力,吆喝一声,力拔山兮气盖世,轿子微微离了地,摇摇晃晃地挪上去了。
顾皎在底下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位就是徐贵妃的亲弟弟,这样肥头大耳的弟弟,怎么会有一个宠冠后宫的贵妃姐姐?
顾皎叹了口气,低头快步到了门口,回身一看,徐貔的轿子还在半路,顾皎进了衙门口,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盖章点了卯。
李校尉撩起帘子,正好看到从承天府出来的顾皎,他忙叫人停下轿子,迎着顾皎过去:“秦大人!可是刚点过卯?”
顾皎停下脚步:“李校尉。”
“今日是徐大人当值?”李校尉拿眼睛嫌弃地睨一眼承天府。
“刚上去。”顾皎低声说,跟和小姐妹说人坏话一样,悄声悄息。
李校尉一摊手:“那不用办公了,我请大人喝酒听戏去。”
顾皎还没拒绝,李校尉一撩袍子往上跑,边跑边喊:“大人等等我,我很快点个卯就回来!可千万要等我!”
李校尉一溜烟儿地跑上去,很快又跑了回来,他远远瞧见上官还等着他,感动地眼泪都快落下来。
昨日他说秦骅坏话被正主听到了,急得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嘴角边燎了个泡。他早早蹲守在承天府,就等秦骅来点卯,好赔礼道歉。
早上秦骅没个人影,李旭等到晌午,去旁边吃了碗油泼面,回来时总算是等到了秦骅。
往日秦骅都不和他们来往,今儿变了性子,真真冬日可爱,他李旭何能何德,能获得秦大人的垂青。
“大人,您坐轿,我骑马。”李旭挑开帘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顾皎骑在马上,摆了摆手:“不了,本官惯于骑马,李大人不必管本官。”
李旭也不再客气,整个燕京都知道秦骅向来一人一马自在潇洒,过于礼让反而会招来怒气。
一行人往玄武桥行去,李旭一路撩起帘子,不时拍拍马屁:“大人可爱听竹郎的戏?就是潇湘班的班主,专唱杂戏宫调,嗓子身段都是燕京一等一,那一曲《玄宗梦游广寒殿》可是一绝。今儿竹郎登台,我得了二楼的包厢,请大人赏脸去看。”
“竹郎今儿登台?”顾皎险些从马上翻下来。
“是啊!竹郎曲一票难求,为了让大人您高兴,下官可托人花了不少力气,瞧大人这意思,应当是爱听竹郎的宫调。”李旭喜不自胜,自己算是拍对了马屁,“不愧是大人,也只有竹郎这般风华绝代的人物才配得上大人的品味!”
顾皎恨得呕血,她忘记了今日是初二,正是裴竹登台唱曲的日子,她房里还放着送他的礼物匣子呢,她怎么就把这茬给忘记了?
只求今日曲夫人没来找她,没把秦骅当成她给请去潇湘班雅阁。
华灯初上,轿马行到贝阙珠宫,层台累榭上垂下珠玉流苏,屋檐下的走马灯缓缓地变换七彩花鸟丹青,街上张灯结彩,川流不息,舞榭歌台内轻歌曼舞,绕梁之音不绝于耳。
顾皎没有欣赏的心情,额角的青筋跳得欢快,右眼皮也跳起舞来。
她熬到了潇湘班的阙雨楼,往左侧一看,瞥见了曲夫人那顶精雕细刻的银红软烟罗轿子,往右侧一扫,瞧见了自家那辆古朴大方的红木锦缎马车。
顾皎眼前一黑,心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