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唱和颜千石二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下,颜修终于答应进城。
其实对于颜修内心的想法,陈唱也是理解的。
“天地闭,贤人隐”。南北朝处于一个大动乱的时代,政权代谢更迭迅速,灾害不断,流民起义不绝。
士人们饱受时代动乱之苦,这种苦痛并非只来自外界,还来自他们内心无法排解的煎熬挣扎。
空有一腔抱负,却无法付诸于实际行动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于是,他们把对功名的渴望,对苍生的悲悯转化为对人生美好的把握。
在对生命长度无法把握的背景下,他们更加努力的去挖掘生命的深度,丰富自己人生的内容和内心的体验,于是便放达不问俗务世事,转而寄情于山水自然之间。
对于颜修进江陵一事而言,这个老人确实经过了一番内心的挣扎。
当年东晋名臣谢安隐居东山,受桓温征召将要出山。名士郝隆无不揶揄地说道:“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
颜修何尝不是如此?
陈唱相信当初颜修也是有一番抱负的,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选择一个合适的处世方法。一如竹林七贤的饮酒、服药和荒诞行为可以解释为不想入仕而逃避现实、麻醉自我,但他们的避世是被迫的,假如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政治清明的时代,他们未尝不会入仕。
终于伺候着颜修入睡,陈唱和颜千石两人走出院子,并肩来到了村外的一片树林边上,这里草葱茏,木葳蕤,鸟语虫鸣。
皎洁的月光从林间枝叶的缝隙中折射下来,宛如层层薄纱。陈唱好久没有享受这种大自然的味道了,忍不住贪婪地吸着气。
颜千石停住脚步道:“七郎,今日之事,多亏你了。”
他所指的其实是两件事,一件便是从刘迎顺家将祖孙两人解救出来,另一件则是劝说祖父进城。
陈唱摆摆手,折下一截树枝,轻轻地抽打着树干,问道:“阿兄,你想过进城之后做什么吗?”
颜千石摇摇头,事实上他一直希望祖父能够进城,城里的生活才是他所向往的生活,但进了城之后做什么营生,倒没有认真地考虑过。
作为一名老学究的孙子,他自幼便跟着祖父读书,不能说天资过人,但也算是博闻强记,只是志不在此。
被陈唱这么一问,颜千石反倒是更茫然起来。陈唱是去江陵是成亲的,估计女家的家境不错,想必将来也是衣食无忧。而他呢,一无所长,还真不知道靠什么谋生。
陈唱见他不答,又问:“你们在杨家渡靠什么渡日?”
“说起来,有些惭愧,家中倒是有三十余亩薄田,但近几年人丁稀少,再无佃农耕种,这地便荒了。”
陈唱听明白了,这祖孙俩基本上坐吃山空,他拍了拍颜千石的肩膀道:“阿兄,你放心,将来只要有我吃的,断然不会少了你和阿翁的。”
颜千石憨厚地笑笑:“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你去了女方家,怕是……”
从他了解的情况来看,陈唱家如今没落了,此去江陵成亲,跟入赘女方也差不多,地位想必也高不到哪里去,搞不好还得看人眼色,想要帮他这个外人几乎是没有可能。
陈唱可不像颜胖子那么悲观,笑道:“这个阿兄放心,我自然会有办法。”
颜千石忙摆手:“你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我有手有脚的,自然也不会饿着。其实,若是阿翁想做官的话,怕是早就出仕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有个堂兄,在元帝一朝曾任散骑侍郎、奏舍人事、奉命校书,如今听说去了北齐,唉,我跟你说这些做甚。”
“其实阿翁当初也是想做官的对不对?”
颜千石点点头:“不思报国安天下,妄为男儿大丈夫!他老人家当初亦是一腔抱负,可这世道。无奈之下,只能走竹林七贤的老路。”
“竹林七贤?”陈唱来了兴趣,毕竟那是魏晋时代的领军人物。
颜千石眨巴眨巴眼:“魏晋时期崇尚道教,竹林七贤虽讲究‘越名教而任自然’,但大部分人还是想出来做官的,阮籍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阮瑀和曹操有同窗之谊;阮咸是阮籍侄子;嵇康的父亲嵇昭、兄长嵇喜都是曹魏高官大员,嵇康的妻子是曹魏宗室;
王戎祖父王雄担任过曹魏幽州刺史、父亲王浑担任过曹魏凉州刺史;山涛的一个祖姑母是司马懿夫人张春华的母亲,与司马家是亲戚;唯有向秀、刘伶出身寒门。
七个人中只有山涛是司马氏的‘嫡系’,与司马氏关系最近,像阮籍、阮咸、嵇康、王戎都是曹魏旧臣。再加上每人的性情不同,所以面对改朝换代时每个人的处世方式也不同。
嵇康性情豪放敢言,‘非汤武而薄周孔’,得罪了欲行篡位的司马氏,最后被杀;阮籍并不积极入仕,但最后迫于压力而‘口不臧否人物’,还为司马炎篡位写了劝进表;
阮咸因性情放荡不被重用,他音律天分极高,无意中得罪了同样喜好音乐的西晋大臣荀勖,所以一直被打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