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大学毕业那年遇到盛先生,她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贵人,却不想是遇到了一个疯子、骗子、混蛋。 盛先生遇到陈娇却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真爱,他让她住到自己最爱的一座宅子里,知道她喜欢裙子,便把各种各样的裙子摆到她面前,知道她喜欢吃巧克力,便亲自和人学会熬制巧克力给她做蛋糕和巧克力糖。 只是她永远不能从这个宅子里出来。 陈娇一直等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一直在想盛先生若爱她年轻漂亮,总有厌倦的那一天。 更何况她对盛先生,从来没有好脸色,这个有钱有势的天之骄子,从小就被女人哄着的角色究竟能忍一个女人放肆多久? 总有一天会忍不了。 她等了三年,又是三年,五年,又是五年,到现在十五年已经过去了。 外界变化日新月异,网络热词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波,她在这里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网,彻底被隔离开了人群。 只因为这个疯子爱她。 今天盛先生做好了晚饭,去找陈娇,女人形销骨立的站在阳台,一身黑色的长裙,孤零零的像一幅旧画,长发安然下垂,她平视着防盗窗之外的风景,耳廊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明。 阳台上有几盆花,都是绿茸茸的堆着花盆里,仅仅结出几枚淡黄淡粉的花骨朵,并不叫人喜欢。他放轻脚步走到陈娇身边,偏头发现她依然是没什么表情,好像是没注意到自己,侧脸精致美丽的像一个精制打磨上妆之后的人偶,盛先生每次看陈娇总觉得她是爱自己的,连看那双剔透分明的眼睛,也觉得其中含着丝丝情谊。 在他眼里陈娇天生就应该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女人,现在脸上的冷漠更像是一层薄冰,里面裹着一层春水杏花,不必她露出什么温柔神态,哪怕一直这般也能叫人心甘情愿的等着她冰雪消融,露出一身水淋淋的柔弱情丝。 一只大手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陈娇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感觉不到自己身侧多出个人,盛先生牵着对方微凉的手,不介意她冷若冰霜,温柔的说:“看看今天的饭菜还满意吗?” 带着她走到餐桌边,盛先生绅士地为人拉开椅子,轻轻推着陈娇让人坐下,只看这般温柔,二人仿佛是一对热恋情侣或是恩恩爱爱的老夫老妻。 桌上饭菜色相极好,空气里还带着食物的香气,带着露水的玫瑰放在桌上一侧,昏黄的灯光从上方打下来。 这里的气氛和布置似乎极为浪漫,只是安静得有些异常。 陈娇扫了一眼,没有丝毫感动或是心动的样子,她不去看身前的桌子上摆放好的碗筷,更没有动一下的念头,甚至连人也不理,仿佛真成了一具陶瓷人偶。 不见她说话,盛先生便说:“厨房还有个汤,你先等一会儿,我去拿来。” 谁知人刚一转身便听到身后稀里哗啦一片瓷器破碎金属落地的声音,他身子僵硬了一下回过头,只见汤汤水水碎碟子碎盆砸了一地,白色的汤汁浇在地板上,排骨东一只西一只的滚落,红玫瑰落在地上,花瓣落下,被浅褐色的菜汤淋得脏兮兮的。 看着这一切,他的心也像是被丢进了泔水桶里面,偏偏这一切都是他该得的。 人若是得到一件死物必定不需在意他是否快乐,更无从被伤害,而若是强行得到一个活人,一旦在意对方的情绪,就只能忍着了。 他垂着头,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贱”字,却生不起气来。 陈娇终于正眼看盛先生了,只是她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仿佛这般举动居然没有让她有一分痛快,她冷然平静的说:“我今天不饿,让你白忙一场了。” 各种食物掺杂在一起的味道都很古怪,二人相视沉默,过了一会儿,盛先生若无其事的走到陈娇身边,他脸上居然带了笑意,“你不喜欢,告诉我一声,倒到马桶里就是了。刚刚有没有烫到手?” 只有最无可奈何的才会歇斯底里,风度尽失,所以啊,他不用生气。 “我没事儿”陈娇说,她转过头,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大桌子上。 盛先生绕过地上狼藉,走到陈娇身侧,单膝跪下,他不容拒绝的握起陈娇的两只手,低着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检查,陈娇挣扎,没挣开这个成年男子的力道。 忽然间,她扬起刚刚被对方看过的手,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盛先生的脸上,陈娇视线落在桌面上,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我说了,没事儿。” 莹白细嫩的手从盛先生手心里滑出来,男人垂着头,后背僵硬,两只手还维持这刚刚握住她的姿势,整齐的发丝颓败地打下来,让人看不清表情。 他的确是天之骄子,父母恩爱,从小就宠爱他,不说打,二人都是斯文又有修养的人骂都没有骂过人,发生争执也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或是冷战。 只有陈娇,打过他的脸,盛先生不是不生气,而是觉得他要让着她,要忍耐。 陈娇站起来绕过对方走向楼梯。 这几年陈娇的脾气越来越坏了,盛先生愈发能忍了。 “你什么时候让我离开。”上楼前陈娇回头问,黑色的裙摆像是暗夜里的河流,她的眼睛里面永远藏着令人心动的星光。 盛先生看她一眼,愈发心动,知道她不喜欢被自己盯着便低下头,一边收拾地上的狼藉一边说:“娇娇你死心吧,就在这里陪着我不好吗?” “谁要一辈子陪一个疯子?”陈娇冷笑,转身上楼。 一天下午,陈娇的嫂子过来,盛先生每次看陈娇情绪不好就会让人来看她一次,从前都是心理医生,她嫂子还是第一次登门。 嫂子刚进客厅,视线瞟了一圈,笑着和陈娇一起坐在沙发上,和她说:“这过得不是挺好的,你哥辛苦一辈子连这房子的装修都挣不来”,她笑盈盈的看着身边不识趣的小姑子,继续说:“婆婆离世前还问起你,我说娇娇过得很好,如今看来也不算说谎。” 陈娇心里一惊,只觉得心里凉得透骨,她惊惶打断嫂子的话,“我妈什么时候走的?” “你老公没说?已经三年了,七月初三,在人民医院。”也许是过去太久,嫂子只是单纯惊讶陈娇不知道这件事,又怕她打闹,把陈娇的一只手握在手心看着她的眼睛说:“娇娇,听嫂子一句,人去了就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活下去。你是什么处境,我和你哥也知道一些,是我们没用,没钱没势的帮不了你。我和你哥,柴米油盐半辈子也过来了,盛先生那么爱你,你看开些,也认了命吧,往后有的是福气。” 认什么命? 陈娇没说话,她咬着牙,眼泪往心里流。 最后一次见妈妈是在毕业前的一个寒假,她喜欢一件大衣,妈妈不喜欢,两人因这个拌了几句嘴,她就跑去上学了。 当时觉得平淡,往后越想越是温馨平常,满满的烟火气,现在想起来仿佛肝肠寸断,她居然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过。 夜色过半,陈娇睁开眼睛,盛先生躺在他身边,呼吸悠长,窗帘已经遮住全部的星光,床头柜边的暖光灯映把她的脸,柔和美丽的轮廓,冰冷无情的表情,她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水果刀,刀锋干净,下一刻刀尖悬在熟睡男人随着呼吸起伏的心口,陈娇扫了眼对方,男人闭着眼睛呼吸安稳,于是她狠狠地按下刀柄。 猩红的血液随着一声痛苦的呻-吟溅落在白色的被单上。 盛先生被痛醒,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来,在心口蔓延,他看着黑暗中模糊优美的影子,皱着眉头说不出话。伸出手去够按在自己心上的那双秀丽白皙的手,却摸了个空,只触到黏腻温热的血和冰冷锐利的刀刃。 陈娇亲眼看他闭上眼睛,又伸手在人鼻尖试了试对方的呼吸,确定人已经气绝才若无其事的从躺了一具尸体的床上下来。 她第一次杀人,却冷静的可怕,这件事她早就在心里做过许多类似的计划了,结果无非是看他闭上眼睛不能呼吸不能动。 从前她也用过刀刃对着盛先生的脖子,威胁对方放开自己,却连一道小口子都没割开,盛先生以为她太心软。 她才不可怜这个混蛋,只是怕杀人偿命罢了。 但此时此刻,她一想着不要永远留在这里,就生不出半分悔意,反而觉得安然自如,连夜里沉郁的空气都变得清新活泼了几分。 拉开窗帘,天上的繁星点点,她没开灯,一人枯坐窗前,身后血腥味氤氲。 阳光乍来,黎明已至。 陈娇换了一身衣服,五点钟天刚刚亮了就到街边上,拦了一辆出租。 “去小泉山。” 下车的时候,司机说,“微信支付扫前面的二维码。” 陈娇拿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对方,司机给陈娇找零,等见人往山路上走觉得有点奇怪。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一路上没看到对方玩手机。 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摸都没摸手机一下。 支付宝是什么,微信是什么,陈娇都不知道,现在也没时间知道了。 她往沿着山路往前走,两边是生机勃勃的新绿色,清晨露水和植物味道清新,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半个小时之后才看到人烟。 小泉山是个小景区,节假日会热闹一些,今天是工作日比较清冷,陈娇记得山上有一家麻辣烫的店,她上山先去吃了一碗麻辣烫,然后继续爬山。 陈娇体力不好,爬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站在悬崖边望着远方黄橙橙的太阳红彤彤的云霞,她抬起头,脸红扑扑的,深深的呼吸山间清新带着露水的空气。 盛先生说她要一辈子留在他身边,这怎么可能呢? 只要活着她总要出来的,毕竟世界这么美。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带着疑惑声音从她身后传过来,“陈娇?” 她慢慢回头,看到了一个穿着警服的人对着她徐徐举起枪来,远处山路似乎有黑影起伏,应该是与他同行的人。 男人冷肃的视线盯着不远处的女人,心中惊疑,他见过陈娇留在内部网络上的寸照,看着是一个娇美的少女。 眼前的女人比照片里的人瘦很多,依稀可见少女清丽的轮廓,无论是谁看到她,都不会联想到一个一刀杀人的凶手。 她站在山间翠绿清新的叶子和薄薄雾霭里面微笑,和照片里那个少女的笑容重叠了,仿佛不是个刚刚杀了人的凶手,而是一个踩着晨露来踏青的游客。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盛先生欠陈娇的,所以她毫不客气的要了他的命,但她杀了人就是罪人,该承担后果。 前半生在牢笼里煎熬,后半生应该属于她自己,她不想再留在监狱里几年。 脚步往后退,踩着悬崖危险的边缘,上身后倾,男人眼睁睁的看着她像一朵花一样落了下去,悬崖下的浓雾掩住了她的身形,像是晨间的鬼魅,如雾如烟,倏忽之间消失不见。 她这一生,二十岁之前在学校里,刚刚迈出校门就遇到了衣冠楚楚的盛先生,从此便迈入了一个牢笼里面,直到昨天,她亲手把匕首插到这个男人的心脏,才走出了这道牢笼,也走到了一条绝路。 无论如何,她不后悔。 盛先生以为她有生之年只能在哪个牢笼里,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男人不肯放过她,她却可以放过自己。 生苦,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