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仙干果子义袋儿、垂手八盘子等干果小菜共计一百二十个前菜?”
“劝酒果子库十番、对食十盏二十分林林总总共五十个大菜?”
“还不能少螺蛤虾鳜白等物?”
“拢共就出一百两银子?”石厨子一叠声大惊小怪,最后咬住牙根从牙缝里吸溜了一口气,打量着这个定酒楼的顾客,“你这点钱,我很难帮你办事啊!”
那位客人身着青布衫,像个寻常的读书人:“既然如此那便齐齐砍半便是,只要能做出来,价钱不是问题。”
石厨子是个暴脾气,当即摆摆手:“就里头那好些个食材如今都不在季节,您莫不是有意消遣我?”说罢就要送客。
礼师爷有些焦灼,今日他走遍了城里几个稍大些的酒楼,各个都不愿意接这单子,说里头许多菜听都未听过。眼看着这家酒楼也是白跑,正有些焦急,忽听一声“让我瞧瞧。”
一位小娘子接过了密密麻麻好几页的菜单,礼师爷正纳闷,就见石厨子恭恭敬敬喊了声:“少东家。”
原来是位女东家,礼师爷不由得刮目相看。
再看那少东家生得如艳艳芙蕖,行止却沉静稳重,瞧了一眼便道:“这单子我恒家酒楼接了。”
礼师爷松了口气,却听得那少东家道:“你写这么繁复的单子想必是因为要请贵客,预算只有百两银子,难免收支难抵,不若这样你瞧可好:我只拿二十两银子的利,按着八十两银子的本自行调度菜单,保准荤素得当,叫你面上有光。”
礼文岫略一沉吟便应了下来,而后略显欣慰地擦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他一向管着王爷的粮草调度,哪里会这等杂务?
先前他还真没想到定个筵席当中有那么多讲究,只拿着记忆里一份御膳单子,四处打听酒楼。
还好遇到了这位少东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去繁就简,明说了自己要拿多少利,剩下多少本尽心调度。
如此一来双方都得利。
第二天礼文岫早早到酒楼来,这少东家果然靠谱,给他备了一间最好的齐楚阁儿,又有茶饭量酒博士殷勤相陪,又有小厮端茶倒水。
再看桌上四时干果、时令鲜蔬、螺蛤虾鳜白样样不少。
曼娘正站在席面旁指挥小厮们摆放干果,见他进来笑道:“大菜都已备好料,等贵客进门便可炒制上桌。”
“多谢少东家。”礼文岫颇有些松了口气,还待要说,忽得抬头,“主家,您来了?”
有双皂靴一脚踏进来,曼娘也随着礼文岫抬头打量对方。
少见生得这么好的少年。眉浓眸深,嘴是嘴,鼻子是鼻子的,他那五官单拎一件出来长在个普通人脸上就能使人增色不少,偏偏齐齐荟聚在这一人身上。
叫人忍不住叹息一声当真是造化钟神秀,虽不伦不类了些,却也只有这一句能贴切形容曼娘心里的感触。
最难得的是还有一身张扬的少年气,如湛泸、似赤霄,藏在布套里都会破鞘而出,掩埋不住周身的光芒。
曼娘却忽得一愣。
旋即想起了这是谁。
这位小王爷牧倾酒自打出生就是个传奇。
他出自行伍世家牧家,十三做都头,十四指挥使,十五岁居然孤身一人往山东东路揭竿而起,将完颜家打得落花流水③,归拢了北地旧民两万人送回故国。
朝中震动,官家亲封他为“冠军侯”,不到第二年又以军功封赏他为本朝第一个异姓王。
虽然临安城里高门里有传言说这位牧倾酒能获封实际上是因着是官家的私生子,但他却是不折不扣颇有些手腕在手。
前世曼娘与这位少年王爷有过两面之缘。
一是三年后殷晗昱已经在临安府侯府认祖归宗,曼娘盼啊盼啊,过了大半年他才捎来书信,要曼娘也来临安府。
曼娘收拾得满头珠翠,欢天喜地去寻夫婿。
过阳浦江时遇到暴雨,江水暴涨,船工们都不敢开船。
她急着要走,求了唯一一艘能走的船。
谁知船上碰上这位少年郎。
外头大雨如注,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就像有人拿盆从天上舀水往下泼一般,江上水面上不断泛起小小涟漪。
整艘船都在江水里晃荡。
船舱里空荡荡,就曼娘和少年郎并船婆三人。
曼娘吓得脸色苍白,攥紧了拳头。
船夫却把葫芦凑在嘴边喝一口浊酒大笑着撑杆,毫无畏惧。
船婆也不赖,乐呵呵在船舱中劝慰他们:“莫慌莫慌,我家那贼汉子自小就在这江里泡大的。”
又招呼他们喝酒怯寒。还有心情开他们两人的玩笑:“都说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两位郎才女貌,倒是天爷做媒的机缘。”
少年郎一愣,旋即耳朵红了一丝。
曼娘这才想起自己因着未与殷晗昱圆房所以还是女儿家装扮,就知船婆误会,慌得她连连摆手:“我成婚了呢!”
她已经是个媳妇子心态,见对方还是个面嫩的少年郎,她便将对方当个弟弟:“莫连带了这位小兄弟。”
等过了江,曼娘便也忘了那一截。
再后来就是殷晗昱被捕下狱,曼娘不得已趁着下朝时去堵那位权倾朝野的端王爷行贿。
他们打了个照面,曼娘才认出对方是从前与自己同舟共渡的那个少年。
他手下几个兄弟不正经在吹口哨。
牧倾酒呵斥了他们几句,又回头冲她致歉:“他们是边关上来的,孟浪惯了,还请娘子见谅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