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一句,梁望君再没别的话要说。就算是今后祁洺和霍丛扉再出现什么纠葛,那也已经彻底和自己无关了。没有再去看祁洺的反应和表情,梁望君转身拽了拽一旁傻乎乎的唐与焕:“傻站着干什么?这里没热闹给你看。”
他说着就要继续向前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扯过了他的手臂——祁洺此时的体格看似纤弱却满是怪力,能够轻易地将比他高半个头的梁望君拉得回过身去。
“别,别走……”少年的眉毛微微蹙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竟然满是恳求:“你和我说说话,你别走……”
钳在他手腕上的手指令他生疼,体温偏偏又极度的冷。强烈的不适让梁望君想要用力将手甩脱,祁洺却不让他这么做。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梁望君,但是你先别走,我……”
“过分了吧。”霍丛扉从身后迈出来,直接掐着祁洺的手臂将两人扯开:“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他说了不认识你。”
祁洺的视线被霍丛扉的身躯隔开,他抬头看向来人,将自己的手缓缓抽了回来。
“……总是你,霍丛扉。”
霍丛扉脸上闪过一丝微薄的意外。还没来得及发问,少年又试图饶过他,朝梁望君的方向伸出手去。霍丛扉从旁将他一把拦住,发觉这个人的力气和外表不符的大,此时在他手臂里一边挣扎,一边说着极为荒唐而无稽的话:“还没结束,梁望君,你走的时候我们还没结束……这回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们重新开始,梁望君……”
梁望君向后退了几步,让自己离这样的声音远了一些。祁洺的眼神和来回重复的发言令他心惊,而他拿出手机的手微不可察地有些抖。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他还是按下了简单的数字拨出去。不久之后,梁望君听到听筒那边的询问声:“S市110,1287号接警员,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报出了公司所在的地址,梁望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犹豫:“……他说是认识我,可这样我也很困扰……没有,我没有受到人身威胁,他看上去年纪还小,可能有些精神方面的问题吧。”
在梁望君的报警途中,霍丛扉那边也算是将人压制住了。早在他迎上去的同时,他的秘书就急急忙忙地叫来了保安,现在几个人七手八脚地试图把祁洺从霍丛扉的身上撕下来。然而少年的眼睛却像烧红了一般,盯着梁望君的方向死死不放,别人把他拖开的时候,他手里还拽着霍丛扉西装的前襟。拉扯之间,霍丛扉穿着的衬衫的左半边露了出来。少年无意识地朝那里看了一眼,旋即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顿时松开了手。
这样突然结束的角力让霍丛扉一个趔趄。他将脚步稳住了,皱着眉正了正自己的领带。想到少年怪异的眼神,他慢慢低下头,看向了自己胸前的衬衫口袋。
——在那个口袋上缘,有一个用白色绣线绣出来的“L”。这是他今早带着私心从梁望君的衣橱里拿走的衣服,样式常见又简单,能让他在人前大大方方地穿出来,也同时沉浸在隐秘的满足里。
他一直知道梁望君会在常穿的衣服上绣上一个首字母。这似乎是梁望君在校队练跑步时留下的习惯,一群人的训练服一模一样总是穿混,梁望君便学会了把它送到熟悉的裁缝那里绣个标记。这个习惯到了工作之后也没有变,在梁望君的一水衬衫里,有的首字母绣在后领,有的绣在袖口,这一件则绣在口袋边缘。
霍丛扉很喜欢这个紧贴心脏的位置,让他觉得危险,却又温暖的熨帖。但是这种细节不起眼到了极致,本来绝不应该被人看出内情才对。
再抬眼看向那个被扯开的少年,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终于从梁望君身上移了开,转而看向了自己。
霍丛扉很难形容那是怎样一种眼神——恨,愤怒,或许还有某种意外,他并不确定。沉吟了一瞬,霍丛扉将西装的扣子重新扣好了,缓步走到了梁望君的身边,假装不经意地搭上了对方的肩膀。
“还好吗?”
“简直飞来横祸。”梁望君对他苦笑一下,眼睛下面有些发青。这让霍丛扉忍不住收紧了放在对方肩上的手,把人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再回头看看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少年,对方被保安左右夹着,之前的气势已经全然消失了,眼睛里只剩下空茫的混乱,像是有谁在脑后给了他一棍。
收回视线,霍丛扉没有改换姿势,搂着梁望君向前走去。
“走吧。”
……
祁洺这一出闹得太大,明明是来自荐的,中途却跑出去拽着别人不放,甚至惊动了小霍总。待到警察上门之后,几乎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孩子已经把自己的未来给彻底搅黄了。
虽然有些不齿,但这的确是梁望君的目的。他原本没有想走到报警这一步,然而再次出现的祁洺愈发古怪而难以预测,明明站在少年时的身体里,竟然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声称是自己的丈夫,仿佛一枚故障了的□□,让人心惊胆战。
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梁望君按了按之前被握得生疼的手腕。“我是你的丈夫”“还没有结束”“重新开始”——这些词句在脑海里重播着,让梁望君由衷地困惑。
这根本不是祁洺能说出来的台词,表达出的也绝对不是祁洺能表达的情绪。要知道在祁洺与他摊牌的那一天,这个人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作为出轨的那一方,毫无歉疚地数落着自己。
——梁望君,你为什么总是这个表情?
——没人喜欢在家里看到一个死人,你应该学学别人的。
——不如离婚吧。霍丛扉说如果我离开你的话,他会和我在一起。
——他对我很好,梁望君,不像你。
这才是梁望君一直以来熟悉的内容和语气。在他的记忆里,少年时的祁洺天真又残忍,隔绝又温吞。再长大一些,这个人变得愈发的冷硬和自我中心,到了最后,已经再也看不出半点温情。
他们之间的决裂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发生在两个多月之前,不过是一场车祸,怎么可能把一个人的内里这么彻底地换上一遍?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习惯了往日光鲜的祁洺接受不了回到素人的落差,急于回到往日任劳任怨为他垫脚的自己身边。所谓的重新开始,大概也只是在这种层面而已。
想明白之后,梁望君心中稀薄的歉意顿时烟消云散。好在以后两人再无干系,这种莫名其妙的发展也应该会到此为止。
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梁望君看了看腕上的表,为自己浪费了的工作时间叹了一口气。正要从会议室踏出去的时候,霍丛扉打开了门看着他,面色并不好看。
……
传峰娱乐唱片部的总监叫做朱礼,年龄五十有六,从业却有将近四十年。他为人谦和,手下的实绩却异常过硬,能在实体音乐不景气的大环境下至少一年一张白金唱片,绝无错手。
这样被上下都尊重看中的一个人,今天鲜少地开了口,要为祁洺背书。
“非签他不可?”霍丛扉怒极反笑。
“是,小霍总。”朱礼礼貌地回话,不卑不亢。“所以您让他道个歉,这件事就揭过去了吧。毕竟以后都在公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朱礼的资历放在那里,霍丛扉只能生生地把自己的不满压下去。
末了先前闹剧中的几个当事人再次凑齐了,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异常尴尬地面对面。祁洺身后站着穿着制服的员警,无言地望着另一头的霍丛扉和梁望君。
朱礼站在祁洺身边,好声气地开口:“你是叫祁洺吧?既然认错了人,总该是道个歉的。”
少年站着没动,眼神在梁望君和霍丛扉之间缓慢地游移。朱礼轻轻地用手肘推推他,少年终于深深地弯下腰去,鞠了一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