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果然睡了,只是并不安心。
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他是一个新婚之夜,都没有与妻主圆房的新郎君,别人是洞房花烛,你侬我侬,他却是目送着妻主径直离去。
尽管他心底里,也并不渴望什么肌肤之亲,但是,这大约是天底下最滑稽,最让人耻笑的情形了吧。
出嫁前,祖父一再拉着他的手感叹:“咱们阿晚,这些年实在是吃了许多的苦,如今好了,嫁进晋王府就是风风光光的王夫,再不受人欺负了。往后要多顺着妻主,孝敬公公,让他们多疼你,念你的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如今可好,他新婚之夜就闹了笑话,将自己的妻主得罪了。
他倒不怕司明玉冷淡他,只希望别让祖父知道,不然他老人家这把年纪,还要替他忧心。
他就这样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满脑袋胡思乱想,直到后半夜才囫囵入睡,梦里却也不安宁,吵吵嚷嚷的,一会儿是司明玉用力甩开他,脸色厌烦得很,一会儿又是许氏满脸得意,讥讽他就算嫁进了王府,也是守空床的命。
最后醒来时,背脊上都渗出了一层冷汗,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他怔了怔,慌忙下床,扬声问:“有人在外面吗?”
门开得倒是快,进来的是采桐,脸色似笑非笑:“公子有什么吩咐?”
“什么时辰了?”他问。
“巳时了。”
向晚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地发凉。
“快,快送水进来让我简单梳洗。”他声音急促,微微发抖,“我还要去给公公敬茶。”
采桐掀起眼皮瞥他一眼,笑容里越发透出凉气,“公子不用心急,这会儿不用去。”
“……如何就不用去?”向晚惊疑不定,声音渐行渐弱,止不住地发虚。
他心里慌张懊悔得厉害,昨夜想得太多,入睡太迟,稀里糊涂的,竟就睡到这个时候了。新郎君过门,次日晨起给公婆敬茶,原是极要紧的礼数,眼下已是有些迟了。
昨夜司明玉与他分房而眠,早上也不曾遣人过来唤他,提醒他一同去见礼,如今采桐又这样说,难道是……
难道是已经极厌烦他,连这些虚礼也不屑于做。
他脸上的慌乱被采桐瞧去了,轻轻冷笑了两声:“哦,对了,公子还不知道,小王女昨夜从您这儿离开后,径自出府了,眼下还没有回来呢。”
敬茶听训,应是夫妻二人一起,既是她不在,那他的确也没有独自去见公公的道理。
向晚略松了一口气,感觉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与此同时,却又疑问得很。
“她去哪里了?”
她昨夜分明是说,她要回书房。成亲的日子,且是深夜里,她能往什么地方去呢?
采桐忽然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看他的眼神里,平添了几分讥谑,“您倒也是个心大的,还好意思问呢。”
“什,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您连新婚之夜,都留不住妻主的人,小王女又是年少风流,最招男子喜欢的,您说说这……您满足不了她,她还能去哪儿呀?”
采桐的声音放得低低的,仿佛很同情的模样:“奴昨夜听见了,小王女身边的婢女说,风公子求见她一面,她立刻就让人备马车去了。”
风公子,单听起来,也知道是什么地界的名字。
向晚呆站在原地,不敢再问具体情形,也说不出半个字。他的妻主,在新婚之夜,去了秦楼楚馆,怕是此刻还宿在那位风公子的厢房里,日上三竿了,都没有回府。
他若再多问,便是自取其辱了。
采桐出门打了水来,连同铜盆手帕,往他面前一递,轻描淡写:“您呐,与其这会儿吃心,昨夜做什么去了?眼下不如多想想,往后的日子该怎样过吧,这才刚过门,顶着个正夫的虚名夜夜守着活寡,终究也不是事儿。”
向晚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出去的,只觉得头脑里嗡嗡响,胸口闷得发疼。坐在妆台前,盯着铜盆里倒映的自己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气渐渐平缓过来。
真是的,这些事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大约是昨日里,被大婚的喜庆裹挟着,司明玉又难得人模人样的,似乎待他有几分好,他就被冲昏了头脑,连自己的斤两都忘记了。
栖霞城中谁人不知,小王女司明玉,最是浪荡放纵不过,不会背诗词文章的时候,就会在教坊里听人唱曲儿了,宿在烟花柳巷的日子,倒比好生待在王府的日子还要多。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曾指望过她有几分真心,不过是成了个亲,又哪能期待一夜之间,人能把性情都改了?
万幸,远的不说,光说近处,他倒也没有什么可以被休弃的理由。最坏也不过是在深宅大院里熬着,做一个见不着妻主的正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