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一种选择,都非他所愿。
他父亲尚在的时候,就曾含着泪对他道:“爹爹这一辈子已然是不成了,只望我的阿晚别再吃苦,将来能风风光光的,嫁与他人做正夫,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了。”
而如今,他虽认祖归宗,回到了金平侯府,却要给嫡出的弟弟做媵侍,嫁给林馨做偏房。坐不得八抬大轿,走不得安国府正门,往后生了孩子不能叫自己父亲,死后也入不得祖坟,牌位摆不进祠堂。
就如他的父亲一样。
假如父亲在天有灵,见到这般场面,大约是会伤心失望的吧。
可是,嫁与司明玉,却也并非多好的主意。
他对自己的身份清醒得很,一个外室子,事先说定要嫁进安国府的媵侍,转眼要嫁给权势滔天的小王女,做正儿八经的王夫,无异于痴人说梦。
何况,司明玉又是人尽皆知的浪荡贵女,不学无术,声色犬马,落在她手上,命又能有多好?
向晚垂着眼帘,沉默半晌,声音有些微哑:“若我说不愿,你会听吗?”
“……”
这话像是很出乎司明玉的意料,她张了张嘴,才道:“你当真这么想?”
其情其状,好似十分茫然无辜。
向晚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胸口堵得难受,今日受的惊吓和委屈忽然全数涌了上来,冲破了他素日里温柔谨慎的表象。
“不然呢?”他直视着眼前人,双眼泛红,“小王女开口便向林小姐讨要我,可曾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司明玉困惑地偏了偏头,“难道,你还真喜欢林馨不成?”
向晚无声苦笑,避开她目光,摇了摇头,只觉得既悲凉又荒诞。
这位小王女,大约是长在富贵乡里,无忧无虑,随心所欲惯了,竟好像属实天真,连这样的话也能问出来。却全然不知,她心血来潮,随口一句话,便能左右他这样人的命运。
“小王女,”他一字一字道,“你说要娶我,究竟有几分真心?酒醒之后,还认不认账?”
“我……”
“我是金平侯府庶子,生父原是外室,假如小王女从前不知道,尽可到城中去打听。”他下巴扬得高高的,像是努力掩住声音里那一丝颤抖,“以我的出身,绝不配成为王府正夫。小王女今日抛出这一句话,酒醒后自可食言反悔,只是我断无再嫁安国府之理,也必将为家中蒙羞。敢问世间,可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他望着对面似乎愕然的女子,唇边挂着一抹凄凉笑意,竟像是有些自暴自弃的快感。
他本是命如飘萍的人,即便被接回侯府,披上了一个公子的身份,却也并无什么改变。做媵侍嫁给林馨也好,被司明玉开口讨要也好,于自己的命运上,他从来没有选择的机会。
他只不过,是忽然委屈到了极点,借着由头朝司明玉发了一通脾气而已。
至于后果,都没有什么干系了,横竖都是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他气她,并不是因为她节外生枝,扰了他的婚嫁大事,而是……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作为媵侍嫁给林馨,他接受了这就是他此生的命运。为什么,她偏偏又来横插一杠子,将他从这种辛苦营造的平静里拖出来?
难道他,连自欺欺人的自由都没有吗?
明明是春日,向晚却像是冷一样,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着抖,脸色雪白,藏在竹叶落下的阴影里,几乎像个透明的影子似的。
司明玉总觉得,他看着强硬得很,声音朗朗,甚至都敢冲她发脾气,但就像架子上摆的琉璃樽一样,稍碰一碰,就要碎了。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闹了半天,你在意的就是这个?”
向晚盯着她,神色复杂。
“嘁,我还以为你想得多明白。”司明玉一扬眉,有些不屑似的,“我对你没有真心,难道林馨就有了?退一万步说,就算进我王府做偏房,难道不也比给她做小划得来?”
“……”
“回去等着我来提亲,要是家里人问起,就说小王女嘴上已经定下你了。”这人随意一挥手,“走了啊。”
刚迈出两步,却又返回身来,目光往向晚身上转了一圈,神情忽然有些暧昧。
“你做什么!”向晚惊而质问,瞧着四周竹林幽静,本能地就抱紧了双臂。
司明玉似是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干咳了两声:“咳,回去腰伤记得让郎中看,落下伤就不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