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兰守在屋子外头走来走去,隔一会儿,就停住脚步,往院门口瞅上几眼。
吴嬷嬷站在边上,看她这般,不由得说道:“紫兰丫头,你别走了,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紫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讪讪地重又站回了吴嬷嬷边上,嘴上却还在念叨着:“姑太太怎么还没到啊”
吴嬷嬷道:“姑太太住的问景院到我们这朝晖院也有好一段路,你让小丫鬟去叫人,总不能让她扯了姑太太就走。不是我说你,紫兰丫头,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还得改改。”
“吴嬷嬷,”紫兰胀红了脸,“老太太都一个人在里头待了一个时辰了,我这不是着急嘛!”
正说着,月亮门外头闯进来一个丫头,紫兰眼前一亮,迎了上去。
走到一半,姑太太俞素瑶的身影果然就出现在了朝晖苑的门口。她步子跨得比平时大,速度也快了不少,紫兰朝她福一福身,她连眼皮子也没抬,只问了:“我娘还在屋子里头?”
紫兰回道:“方才吴嬷嬷借着添水的由头进去看了一遭,老太太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
俞素瑶点头:“你们先守在外头,别走开,有事我会叫你们。”
屋子里头比外头暖和许多,俞素瑶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来到桌前,顺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雨前龙井的香味在室内弥漫开来。
老太太耳朵里听到水流声,又闻着茶香,只道是吴嬷嬷或者紫兰又进来了,等眼前出现一个茶盏,摇手便推道:“撤下去吧,我不渴。”
“娘,是我。”俞素瑶轻笑几声,顺势在老太太边上坐下来,“你还是老脾气,一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就把自个儿给关在屋子里头,谁也不见。”
老太太手上被硬塞进一个茶盏,青花白瓷的杯子染了几丝茶水的热意,她摸着细腻的杯身,眼前一阵恍惚。在三个子女中,女儿和老二长得最像。若是老二还活着的话
老太太长叹一声:“你三哥这些年,行事愈发没谱了。”
“娘,可是三哥在外头找了一个新姨娘的事情?”俞素瑶来之前问过紫兰派过去叫她的丫鬟,大抵也猜到是三房那头出了问题。三老爷从外头拖回来几车人的事情,俞府传得沸沸扬扬,她到底曾经也是俞家人,如今虽嫁出去了,根基还在,加之老太太又没刻意要瞒着她,有心想知道,自然能探听出一二来。
“什么姨娘?”老太太不屑地嗤道,“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只有你三哥一个劲护着她,说什么出身书香门第。我越听越觉得玄乎,你大嫂子二嫂子都说长了个好模样,好好的人家不嫁,偏要跟了你三哥扮得假商贾。听你三哥的意思,那男孩儿比翼哥儿还大些,三丫头还要管那女孩儿叫姐姐”
“哎,这事确实难办了”俞素瑶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现在听了这些话,也被唬得够呛,想不到三哥平日里温温吞吞一个没脾气的人,看起来挺老实,居然敢干出这种事来,嘴上却只拣着好听的说,“要是这两孩子还倒也好办,求了族里几位叔公,也就是在晟哥儿和杏娘后头添上两个弟妹,现在都这么大了,入了族谱,可就让人笑话了”
“可不就是嘛,”这些事情老太太已经憋了好几天了,碰上了女儿,才不吐不快。老大媳妇是个乖觉的,只会做应声虫,老二媳妇不通世事,让她舞文弄墨还行,碰上这种费脑子的事情,问她也是白问,“你三嫂子还领着四丫头,到我这里来闹腾,偏要把那几个撵出去。”
俞素瑶摇头,道:“这三嫂子也糊涂了,撵出去虽只是一句话,真要算起来,也是三哥有错在先,化名把人家给骗了。要是传出去,我们俞府就要落一个欺男霸女的名声了。”
“她要能想到这些,就不是你三嫂了。”老太太悠悠地说,那声音,不晓得是在讽刺三太太,还是在嘲弄当初非要跟周家结亲的三老爷亲娘,那个眼皮子浅的姨娘,把人领进了门,自己倒好,一蹬腿儿啥都不愁了,扔给她一堆烂摊子,成天折腾她这把老骨头。
俞素瑶一见自家母亲脸色难看,晓得她又在钻牛角尖了,连忙转移话题:“我这回回来,看着杏娘身子骨倒是好了不少,也没小时候那么怕人了。”
老太太道:“前些日子跟定琴闹腾,掉河里头去了,生了场大病,醒过来之后,好了不少。你二嫂也有些想开了,不像以前那么拘着她了。”
俞素瑶笑道:“听娘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二哥了。”
老太太默然不语,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色。
俞素瑶继续笑着接道:“二哥小时候也是个闷葫芦,那会子跟舅舅家的大表哥打架,磕假山上头晕过去了,把大表哥吓得哭了好久,躲着不肯见人。后来大夫一瞧,躺了几天,他又跟大表哥好起来了,两个人亲密得跟一个人似的,大哥还嫌大表哥把二哥带成了话篓子”
“杏娘的情形,跟你二哥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太太赞同道,“算命的说她今年有一劫,过了这道坎,以后就平安顺遂了。”
“二嫂子人不错,杏娘也被教得好,可惜啊”俞素瑶惋惜地直摇头,“她跟我们家之年年龄差太多了”
“亏你想得出来!”老太太喷笑出来,方才的不好心情一扫而空,“你不过是跟你二嫂子好了点,就惦记上人家闺女了。杏娘才几岁啊,等她长大了,之年都几岁了!”
“所以我才说可惜。”
说到这里,老太太想起一桩事来:“年前是你要把定容接过去的,怎么着,你家婆婆不喜欢定容?”
“我婆婆那个人,又没甚脾气,她看谁都是喜欢的,”提到儿子的亲事,轮到俞素瑶脸色发臭了,“我们宋家家世不好,相中了媳妇,也要看看人家娘老子同不同意。”
“什么娘老子同不同意?”老太太眉头一皱,“你大哥还能不同意?闺女嫁到亲姑姑家里,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之前我探过他的口风,他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
俞素瑶没好气:“娘,大哥同意了,还要大嫂同意!这几天我拿话试了她好几次,她一个劲地推脱,好像我们之年讨不到老婆,非要巴着她们家定容不放似的。”
“什么叫她们家定容?别忘了,定容也喊你一声姑姑的,”老太太不悦了,在这事上,她自然是偏帮着自个儿闺女的,“定容的婚事,肯定是你大哥做主的。你嫂嫂那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小心过头,她不晓得你大哥同意这桩婚事,不肯随意应了你,也不奇怪。”
“随他们去吧,反正之年现在也不大,过个两年再来烦这事儿,也不迟,”俞素瑶气愤大嫂的态度,对这整件事倒不是很在意,“不过定容丫头那样子,我瞅着倒像看上清澜了。大嫂子也跟我打听了好几趟忠勇侯府的事情,我只当不知,估摸着她是恼上我了,以为我故意不肯告诉她的。”
老太太看女儿提到谢清澜,神色不对头,便道:“上回你说什么侯府二少爷有求于我,听得我糊里糊涂的,问你几次你都不说清楚。我心里头到今天还记挂着这事儿,今天你可得跟我交个底,让我琢磨琢磨。”
俞素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娘,你一本正经的样子,我道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件事。”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大有“这还不算是大事,什么才是大事”的意思。
俞素瑶这才敛了笑容,温声道:“说是求娘你,这事儿其实最后答应了能作数的,还是二嫂子她娘家人。”
“魏大人?”老太太惊讶道,“他已致仕多年了”
“娘,你有所不知,”俞素瑶伸出一只手,覆住了老太太搁在案几上的手,道,“魏大人这些年在君州老家办学,麓源书院名声在外,已经出了不少举子。”
“这又跟侯府那位哥儿有什么干系?”
俞素瑶道:“我家小姑想托我把清澜送进麓源书院去。”她叹一口气,又道,“娘你也晓得,她是续弦,先头那位夫人留下来一个世子,清澜没法袭爵,总得另谋出路。世子爷舅家处处提防着他们娘俩,前些时候,我家老爷想把清澜送到营里头磨练磨练,挣点军功。本来好好一桩事,又被他们给搅和了。说什么在军营里头做个小官,有辱侯府名声。”
老太太道:“那你不如直接去寻你二嫂,你平日里跟她最是要好,她必定会放在心上。”
“书院只收贫寒子弟,我才有些犯难。”俞素瑶苦笑,“听说魏大人那性子,比二嫂子还拗,二嫂子应下了这桩事,还不一定能成。”
“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俞素瑶微微一笑,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