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继明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专心地拨弄着那陶炉中那烧得正旺的炭。越是安静,元秋心中越是起了一层毛似的。活像自己小时候闯了祸,被家中长辈发现了。但那时总有陆继明给她开脱,如此一来,更不知怎么打破此刻的尴尬。
周慎倒是先挡在前面:“陆将军好雅兴,难得调回,不在府上休息,倒是来这深夜温酒。”话中多少有些逐客之意,这大晚上的,舅舅到外甥女院中煮酒,多少有些不合常理。但他陆继明何时是个循规蹈矩之人,加上常年军旅塞外,更是觉得这条条框框无聊至极。听了这话,陆继明不怒反笑。眼眸狭长,在元秋看来,像极一只谋算着的狐狸,正想着如何打个圆场,赶紧结束两人闹剧时,陆继明才悠悠发话:“本是早早便来了,没想到大理寺公务繁忙,连侧苑也要办公至深夜,秋儿迟迟未归,我这当舅舅的,不放心。倒是有劳寺卿大人送她回家,如此体恤下属当真是吾辈典范。更深夜重的,寺卿大人家中怕是要等急了。”言下之意就是你该送也送了,眼下该滚蛋了。
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好不热闹,元秋只觉得自己头疼得很。自知如果不出言打断,这两人火药味正浓,怕等会非把自己这小院翻了不可。便满脸堆笑,上前去,又给陆继明添上一杯:“都怪小舅舅,回来了也不提早差人通传,好让人准备给你接风洗尘。今也晚了,便在厢房住下,明日秋儿做东,如何?”这一通话说出来,分明是有意撒娇讨好,偏偏是元秋说的,陆继明倒非常受用,连笑容都柔和几分。元秋顺水推舟,又到了周慎跟前:“还要单独向周寺卿告假,我们借一步说话。”
如此,三言两语,就把两人拉开距离。两人出了院门,元秋方舒了一口气。一抬头便对上了周慎那有几分戏谑的目光,浅浅地微笑,盯得人直发毛,便气不知打哪处来:“看来周寺卿还想回去,和小舅舅再大战三百回合?”
“你怎知我斗不过,就这样匆匆忙忙带我逃离现场。”
“你少来,哪次你们见面不是唇刀舌枪,谁也不服谁的?往时家中长辈在场,你们还未必听劝,今日不把你带出来。你们指不定又要闹到几时。”
元秋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却又像是娇嗔,在周慎眼中更显得可爱,索性专心欣赏她那脸上那两片红晕。元秋心里想着,这人傻了不成,方才跟个好斗的公鸡似的,拿着舌战群儒的气势来,非要和陆继明一决高下,现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说话。
两人相顾无言,仿佛所有话题在此时都多余得不合时宜,只是心中潜滋暗长地泛起一些莫名的愉悦。两个平日多精明的人,突然就互相传染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傻气。
“小姐,舅老爷说,他从关外给你带了不少礼物,你还不回去,礼物就没了!”阿芜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白萝卜。这哄孩子似的话,该是陆继明叫她说的。
周慎极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啧,聒噪,没看见我们在谈事情呢?”
阿芜那丫头心直口快:“没看见啊!小侯爷和小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天没说话了,小姐……”
“你先带舅老爷到东边厢房歇息,备些家里常用的安神香,我晚些送过去。”打发了阿芜,又回头对周慎道:“你也先回去吧,本来身上就有伤,这雾气打湿衣服,回头该风寒了。方才还喝了酒,也不怕伤口恶化,看来是遂安开的药还不够苦……”元秋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突然觉得自己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只是近日见了周慎,心里软软的,总情不自禁地就关心起来了。
周慎也不出一言打断,安静地听着,末了方应了一声:“好。”这举动有几分孩子气,偏偏那声线低沉动听,随着微风吹入眼前人的耳中,像一根羽毛,轻柔地在心上扫了一下。
隔壁院子的大门开了一道缝,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提着灯笼出来,是迎他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