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山当初提醒黎黛,凡人不能跟魂息一直生活时,他的心里就刮起一阵恼人的罡风。
——但仍是自欺欺人并且自私地希望,黎黛姐姐能够陪自己久一些,再久一些。
终究,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
绿雪不动声色拭去泪意,忽然淡淡笑开了。努力撑起身子,板正地向谢君山行礼:“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然后蹭的一声跳了起来,故作轻松拍了拍黎黛肩膀。
既然抱怨无意义。
一脸嫌弃鄙夷道:“嗯,谢谢你看得起我,这些年虽把我当替身,但也好好相待。”
“谢谢你为我找的师尊,看起来她至少脑子比你好使一些。”
“你脑子本来就不好使,谈恋爱就别太恋爱脑了,别发烧搞什么自我牺牲,再把自己感动得涕泗横流的。”
“你这样容易被对方拿捏,段位高一点儿的轻易就可以把你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绿雪别过脸再不看黎黛,语调极平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女大不中留,你宽心找你相好去吧!”
……
天心国宫殿内。
英气飒爽的皇后轻蹙眉头:“陛下,我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了我们开国皇帝宋风眠……”
俊俏娇美的皇帝轻轻揽过纤腰,下巴挨着青丝,生了些酥意。若有所思道:“我也梦见了,难道我们做的是同一个梦?开国皇帝宋风眠给我讲了之前要我们世代后人信奉文神、不信奉武神的缘由……”
皇后在熟悉的怀抱里微微合着眼睛,补充道:“但要我们以后像敬重文神一样敬重武神,善待武官武将。还要让小红继续跟着那个仙尊习武?”
“嗯。”年轻皇帝面色沉凝:“皇后,你怎么看这事?那个仙尊跟小红,似乎……都没有诓骗我们。”
天心皇后抬了抬眼,叹了口气:“我们天心最是尊崇祖宗之言祖宗之训。就算没有这个梦,我也一直藏着不敢说,其实,小红学武这件事,我心内并没有太多抵触。”皇后转动眼珠:“但面子上我不能拂了你的意,只能做了十成十。”
天心皇帝闻言,也没有过多诧异。俊逸的面上闪过一丝怀念:“也对,子都肖母。近日不知是不是因为小红习武一事,让我也多次忆及当年你纵马舞剑的英姿。”
“为了嫁给我,不让我落大臣百姓口实。你居这处宫墙高阁,婉娈端芳,极尽一国之母威严,却再也没提起过剑。
“这么多年,是你受委屈了。”
……
仙界。
谢君山走到哪儿哪儿就炸开一圈。
上天庭因为天心国一事祸不及深,公开承认了当年的错误,誓不再犯此类错误。
仙僚百家在仙界娱乐八卦论坛吃了几天战星晚跟宋风眠的瓜后,觉得瓜也就那么回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这两个人做人也好,做神做精怪也罢,都太本分了——
没有搅出什么大浪,没有捅出什么大窟窿,自然也没有让仙僚百家血脉偾张的噱头。
但这个谢君山,可是精得很。上天庭没有罚她不说,连上天庭的白鹤仙尊跟星晚仙尊还都与她交好。
文神仙官见了谢君山,指指点点:“看吧,羊结群吃草,狼独行吃肉。谢君山这个人走的可是向上社交,不屑于跟我们这些中下天庭的人搭建基层,把底盘扎稳。心思之重!城府之深!我辈之耻!!不得不防啊!!!”
武神仙官见了谢君山,吹胡子瞪眼,连鼻孔都在用力诠释不屑:“她谢君山做的这点事有何难?换作是我遇到了,我会比她处理得漂亮百倍千倍。让宋风眠连破穹的穹都使不出……”
但也有一小部分声音慢慢滋生:“不对啊!平时好像是我们一直没有搭理谢君山,一直在孤立边缘她。谢君山对我们态度倒是一直还不错。”
“谢君山做这些决定的时候,并不知道上天庭最后会对她做出什么惩罚啊?但她仍然坚持一己之力一视同仁帮助魂息精怪跟上天庭的神尊。”
这些讨伐谢君山不够勇敢的仙僚,命运真把他们推向做选择的那刻时,他们不一定真的能坚持勇敢正义,做的比谢君山漂亮吧?
……
不虞之誉也好,求全之毁也罢,谢君山早没放心上。
倒是大家不再胁从于上天庭之前的旨意,对她再被迫营业的恭维——
让谢君山感觉到一阵舒畅。
黎黛走了,绿雪成了她徒弟,红袍也回来了。
变故太多,她把两人暂时安置在了不易殿。
自己则跑出来,朝着心里直觉的那个方向跑,想找到白鹤仙尊问问答案。
她总没来由觉得,白鹤仙尊知道她想问的那些事,也愿意告诉她真相。
雪色侵衣的仙尊当真仍倚在那棵树旁,见到谢君山的一瞬,眸里淡淡水光牵了上来,潋滟间仿佛风菏正举。
“君山果然能找到我。”
“白鹤仙尊的意思是,其他人不一定能找到你?”谢君山不解其意。
“嗯。”是再肯定不过的简短回答。
“就算走一样的路线?”
“嗯。”
“这是为何?”
“嗯,我也说不出为何。这可能就是上天庭的玄学吧。我一早就说过,君山跟其他人不一样,跟我也不一样,你能改变仙界。”
这个回答,比玄学还玄学。
谢君山理了下袍服,正色道:“白鹤仙尊,我其实是想问,黎黛发生了什么事,精力耗至如此?上天庭为什么会给宋风眠减刑?战星晚将军…嗯也就是星晚仙尊怎么会连宋风眠最后一程都没去送送?”
“君山问题倒是很多。嗯,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看待黎黛跟宋风眠身为魂息精怪的所作所为?”
谢君山双眼一闭,回忆起几人间点点滴滴的嶙峋碎片。
“黎黛说恨宋风眠,但是却拜了一尊五分像宋风眠的神像几千年。我想,是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她并不是因恨,而是因爱成执,死后化作魂息。魂息灵识不全,她眼里只有战星晚,所以见神像也只觉得像战星晚。”
“嗯,有理有据。继续说呢……”
谢君山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长叹一口气道:“至于宋风眠,就更明显了。他生前虽然怀疑作为将军的战星晚背叛了他,但是却下旨天心世世代代善待红袍树。”
“从我从宋风眠口里知道红袍树的由来开始,我便知道他也是因为爱才成了精怪。”
“我在话本子上看过一句,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
“我想,像他们这样的魂息跟精怪,也有自己秉持的分寸与坦荡,不会真的为祸世间。”
白鹤仙尊淡淡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的也不算多。”
“宋风眠的惩罚并没有减,是战星晚算好了,替他承下了十五道天雷,只余三道斩尽宋风眠余戾,好让他能重新转世投胎。但是承伤过重,又不愿让宋风眠知晓,所以星晚他没能送宋风眠最后一程。”
目光闪过一丝悲悯与敬重,白鹤仙尊继续开口道:
“而黎黛那儿,宋风眠跟战星晚在龙窠寺下棋的两个夜晚,她瞒着你,耗尽修为用孤灯施展了过往之门,先后让宋风眠跟战星晚在梦里知道了当初所有的真相。”
宋风眠跟战星晚二人,竟然都知道所有真相吗?
谢君山闻言讷讷,内心一堵,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黎黛傻,宋风眠傻,后知后觉一切的战星晚也跟着傻?
“同无妨异,异不害同。八音合奏,终和且平。是上天庭自以为是划分了神和人以及精怪魂息这样的阶级,又先入为主地区别对待,太轻视存在本身所拥有的力量了。”
白鹤仙尊说这话的时候,收敛了眉间的春水。
但转念想到别的什么,复又积雪消融、春水潺潺。
“所以我说,君山能改变仙界。”
“君山,玲珑棋盘又裂开了一道新的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