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山心下腹诽:
棋盘又裂开了吗?
是不是应该建个议,上古宝物最近都该收集起来,集体回炉返修啊——
上次的裂缝都还没修好。
腹诽归腹诽。
白鹤仙尊施施然递过来玲珑棋盘,谢君山掸了下袍袖,双手自然而然慎重接过。
……
一道白光倏然而至,不咸不淡地打量着眼前二人。
“噢?白鹤仙尊也在这里,也好。”
“我这会儿正要给至茶仙尊递话,上天庭有意让至茶你去和宣国一趟,看看那儿最近怎么回事儿。”
……下界厌茶之风鼎盛,和宣国首当其中。不知怎么就闹到了茶叶大量减产,几个临近的国家宗室贵族谈茶色变。
说话的人正是手持着净色碗,一身板正之气的端水仙尊。
说她板正不虚——
是因着前次为了黎黛、宋风眠以及战星晚之事,对她多有冒犯得罪。但此际端水仙尊,至少明面上,没泄露出任何私愤怨怼来。
谢君山眼波流转。
和宣国,就是那个以“银丝水芽”跟“朱草”两味名茶而曾名动天下、名噪一时的国家?
“嗯,仙界中下天庭不也厌茶日久成风吗?为何上天庭要我单单去查看下界和宣一国?”
端水仙尊闻言,脸色陡变,但很快敛了面容涟漪,恢复那副无波无澜的语调:“和宣国几代皇帝百年来爱茶,贡茶征收名目众多。仙界受了不少和宣供奉……”
谢君山闻言不免啧啧。
端水仙尊的话说得犹抱琵琶半遮面。
但恰好谢君山精于茶道,搜集天心的事时,也顺便把下界有关茶的事查阅了七八。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一国皇帝喜欢茶,一国宗室贵族便爱好斗茶。
为了满足和宣国宗室贵族的欲望和喜好,不少人想靠着茶道投其所好,猎奇出新,谋一条求取功名的捷径。
和宣国街上普通的三岁稚儿也会唱“父贵因茶白,儿荣为草朱”的童谣。
虽然不乏讥讽的成分——
但不可否认,“银丝水芽”跟“朱草”的成功,便是郑氏一门父子二人能以茶投机、走上显贵的最好例证。
换言之,听起来虽然荒诞离谱、再是不经,但这条捷径,事实上显然也是走得通的。
谢君山微微挑起了眉道:“受了不少和宣供奉,端水仙尊指的是郑氏一门父子那样的人吧。那此次我去和宣,处理事情毕后,上天庭可会给我什么报酬?”
茶是雅物,亦是俗物。
谢君山虽然爱茶,也深受“厌茶之风”其害,但她本人并不喜欢茶沾染上名缰利锁,成了别人交换利益的产物。
端水仙尊浑然不觉谢君山卯着劲儿的抵触,只拧着眉,连鼻孔也在诠释不屑——
微微斥道:“你是神仙啊,怎么能自己主动谈供奉谈报酬?你的初心丢哪儿了?作为神仙要讲奉献!奉献啊!!”
“奉献啊?”谢君山打了个哈哈,抽动了肩膀,扭了圈脖子,继续道:“神仙也是一份职业啊。”
意思是,你只能让我自愿奉献,而不该是拿神仙的名儿道德绑架我逼我奉献。再说,讲奉献不也得为稻梁谋不是?
谢君山补充道:“我现在不是拖家带口领了两个徒弟吗?对了,我还有猫要养。”
“再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是再遇到什么精怪魂息,没有功德供奉我怎么保命哇?”
……意思是,你也别慷他人之慨不是。
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偏偏真情实感,噎得对方哑口无言。
谢君山说起小奶猫时再自然不过,待她下意识看了下自己双手,只有四四方方的玲珑棋盘。
怀里再没有那团带着柔软鼻息的橘色毛球。
唉。
谢君山怕冷怕孤独,最贪念温暖。
虽然小奶猫来路不明,但一路相处,还是产生了不少感情。
小奶猫早在宋风眠转世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但她潜意识却仍习惯性抱着侥幸,觉得它不会离开自己。
就如同觉得飞升前遇到的那只小奶猫同样不会离开自己一般。
它就算离开也只是暂时离开了。
谢君山以为自己以后还要努力赚钱养家养它,它一直在自己计划里存在着。
内心空落落的,泛起一阵滞涩的怅然。
怀揣一颗公心,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端水仙尊没有留意到谢君山神色的变化,反应了好半天。只内心因为一个神仙竟然大言不惭说出这么没出息的反叛话,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反正这事是好事。我原想着跟茶有关的事至茶仙尊都会跟此前一样尽心拼命,才有意举荐了你去处理此事。”
“和宣国以及周围的国家茶农早年因为贡茶负担严重,有的人甚至为了养家糊口,寻求新奇茶叶以及制法铤而走险,跌落悬崖溺水河道者不计其数。”
端水仙尊辨别不出什么表情,继续道:“本来世人谋生都艰难。”
“只是减产,不种植茶叶还好说。但因着宗室贵族突然厌茶,之前来不及收信儿,大量靠养茶糊口的茶农囤积了大量的货,卖不出去,也不能用来自家充饥。和宣国眼下饿殍遍野、哀鸿遍地……”
端水仙尊前面“尽心拼命”的话,显然含沙射影了一番谢君山对天心国一事的种种离经叛道行径。
谢君山没有理会这个板正的仙尊偶尔难以抑制,冒出来的阴阳怪气。只神情恢复了几分肃穆,五指紧紧搼得发白——
她留意的是后面那些话。
谢君山抿了抿嘴唇,涩然道:“那,为什么我没有收到和宣国茶农的祈愿?”
她之前查阅的内容里显然没有这些。
“可能,糊口都是艰难。没有余钱去寺庙道观上香,供奉功德吧。”端水仙尊猜测道。
已经艰难到这步了吗?
谢君山双眼微阖,面有痛色。
复又睁开眼,定定出声:“多谢端水仙尊告知之意。和宣国,我去。”
端水仙尊还没明白谢君山怎么突然就回心转意,不谈孔方之际。
谢君山已经行礼与她跟一旁的白鹤仙尊作别。
末了,又想起来什么。
“对了,上回小猫顽劣,打倒了仙尊的碗。如若仙尊不介意,可否把碗借我,待我回不易殿修缮一番,再去处理和宣的事之前,定及时将碗送还。”
“还请端水仙尊不要怪罪小徒绿雪跟……小猫。”
端水仙尊闻言一愣。
好像从碰到谢君山这个人开始,她从前构建的三观已经稀里哗啦碎了满地。
谢君山这个人看起来温顺,实则很难驯服。她完全不像从前自己有事通知,然后按上天庭旨意不折不扣去执行的那些神仙。
她似乎总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旁人永远也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谢君山也总有办法,让你在对她恨得快要咬牙切齿之前,又一脸无公害地往你嘴里塞一颗甜枣儿,生生把你的咒骂堵回喉咙。
端水仙尊警惕地打量了谢君山一番。
这是主动示好吗?看起来也不像,对方利利落落,坦坦荡荡的样子。
上次她的确把碗修得很好。仙界善工的仙僚也只能修仙界之物,但自己的碗来自人界。
罢了。
端水仙尊仔仔细细擦抹了碗一圈又一圈,不去看对方,嘟哝道:“你这次也能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