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槐一哆嗦,正待跪地认怂,可是眼光一闪间,一旁的杨莲面露兴奋之色,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郑槐当即把心一横,咬着牙就道:“千岁爷,小人快去快回!” 沈长欢点点头,郑槐行了礼,随即退出了门外,然后以一副大义凛然之姿昂着首挺着胸就走了出去。 郑槐出门之后,沈长欢提起案上的朱笔,翻开了一本奏章继续看。一连看了几本,突然间有些不耐烦起来,一把将手中的奏章给丢到了地上,口中还恨恨地道:“李修儒这个老匹夫,奏章写得越来越罗嗦了,屁大点的事竟写了这么又臭又长的一大篇!” 李修儒是当朝大学士,一向以治学严谨,文章锦锈,字字珠玑著称,九千岁一直敬佩他的才学,倒是没怎么为难过他,今日竟说他的奏章写得罗嗦,难道九千岁是想拿李大学士开刀了?杨莲的心思暗自在肚中转了几个圈圈,然后突间就想明白为何九千岁今日这般没耐心了。 “千岁爷,这奏章实在是太多了,您看了这么久,该是泛着了,不如先放着,回门去走一趟,吹吹风,醒醒神,等精神好些了再回来看。您看如何?”杨莲一边趴在地上捡起李大学士的奏章,一边小声劝道。 杨莲这话又说到了沈长欢的心坎上了,他眉头一展,当即决定不看奏章出门去。他丢了朱笔,离了座径直朝门外走去,杨莲一见赶紧屁颠着跟了了出去。 门口负责值守的绯衣太监王允见得沈长欢欲出门,赶紧弯着腰上前道:“千岁爷,小人这就去准备仪仗……” 自家的九千岁一向爱讲究个排场,这一旦出门,车辇,华盖,焚香啥的一样也是不能缺的,在九千岁身边伺候多年,这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 可奇怪的是,今日沈长欢竟是摆了摆手,眼睛一扫一旁侍立的青衣小太监们几下,然后淡着声音道:“去,取件一样的青衣来……” 王允愣了片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千岁爷今日这是转了性子,想要“微服私访”呢,王允想明白过后,立刻一路小跑着去外面值守房取衣物去了。 杨莲低头一瞅自己的身上簇新的绯衣,也是一个机灵告退换衣裳去了。 一会儿功夫之后,皇宫御花园多了两道青色的身影,走在前面沈长欢散漫着步子,出了御花园,慢慢朝后宫方向去了。杨莲紧紧跟随在身后。 “千岁爷,小莲子突然想到一件事。您想啊,郑公公外出得有好一阵子才回来,清歌姑娘肯定心里着急,说不定现在就动手补那衫子了。小莲子想,不如,想个法子唤了她出门,这不是给郑公公争取了时间嘛?” 杨莲走近了沈长欢,弯着腰,眨巴着眼睛,说得一脸的真诚之色。 沈长欢眸光一冷,瞥了杨莲一眼,这小太监屡屡猜中他的心思,他竟是有些恼了。 “狗奴才!要去便去,罗嗦这么多做什么?”沈长欢冷着脸,斥了杨莲一声。 杨莲被呵斥了,心里却是欢喜得很,但凡被千岁爷骂成“狗奴才”的,必定是他的心腹之人。比如那郑槐郑公公,千岁爷一日要骂他几回“狗奴才”,可那郑公公听了总是乐滋滋,乐颠颠的,跟吃了蜜糖一样。原来自己还甚是迷惑,这会儿也被千岁爷用那好听的嗓音骂了声“狗奴才”,心里竟是这般的受用,这下总算是明白那郑公公的感受了。 “嗳,小莲子就去!只不知道该将清歌姑娘给唤到何处去呢?”杨莲一张脸顿时笑得跟朵花似的问道。 沈长欢闻言思忖了一下,抬手示意杨莲附耳过去,然后在他耳旁说了个地方。杨莲重重地点头,朝不远处跟着的太监示意了一下,然后便一路飞奔着往后宫去了。 秀昌宫内,楚清歌与红藕、惜秋三人正坐在屋内的窗前,红藕与惜秋正在一旁,帮她从一堆丝线内找颜色和粗细合适的出来。楚清歌拆了那云锦衫子的里子,正用着竹绣绷钉在了背面,手里拿着把小金刀,正盘算着将破口四周刮散好分出经纬。这时,屋外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小宫女的声音。 “红藕姐姐,你屋内可有名唤清歌的?”那小宫女唤道。 “兰儿,清歌正在我屋里,什么事?”红藕至窗口探出手问道。 “姐姐,劳烦唤一声清歌,外面有个公公来寻她,说是御前的同乡找他带话过来的。”叫兰儿的小宫外在屋外道。 御前的同乡?楚清歌手一顿,突然便想起玉簟来,难道是玉簟在御前出了什么事?楚清歌心里生过一阵慌来,忙放了手中的衫子,和红藕交待了两声便快步出了门。 她急匆匆的出了院门,一眼就看见门外正站着着穿着身青色圆领衫的小太监,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眉清目秀,一脸的机灵模样。 “咦,你……你不是……”楚清歌立时觉得那小太监好似在哪里见过,犹豫片刻终于想了起来,那不就是那日在长沁湖边,在九千岁身边替她说话解围的小太监吗? “清歌姐姐,我是小莲子……”杨莲脸上浮现了一抹单纯至极的笑容,看着楚清歌甜甜地道,说完之后,偷偷瞄了眼四周,确定千岁爷没人派人跟着他,这下放下心来,笑容也更加的灿烂了。 “哦……是莲公公……,你……你找我有事吗?”楚清歌有些疑惑地道,这个小莲子笑得也太亲热了。 “清歌姐姐,是这样,小莲子刚才从乾元殿过,有位长得很是水灵的姐姐托我给你传个话,说她在长沁湖边的梅林里等着你,她有要事和你商量……”杨莲细声细语地道。 “什么?去长沁湖梅林,为什么?她为什么不直接来秀昌宫找我?”楚清歌很是意外地问。 “哎呀,清歌姐姐有所不知,去了御前的人,可是不能随意与人私自相见,那位姐姐定是要避了人呢。这会儿她定是已去了那梅林。”杨莲又是轻笑一声,仍然轻声轻气地道。 “如此,多谢莲公公了!”楚清歌轻施了一礼道。 “哎呀,清歌姐姐可是折煞小莲子了。我也来自江南,与姐姐是同乡,姐姐日后若有什么难事,尽管到司礼监衙门寻我小莲子好了。”小莲子一边说着,一边还朝楚清歌笑着眨了下眼睛,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同乡?这莲公公居然也来自江南?楚清歌虽有心里仍有些疑惑,可是着实有些担心玉簟,想想还是进门和红藕说了一声,然后便急急地往长沁湖方向去了。 楚清歌沿着长沁湖的道路找了好一圈,才找到了杨莲所说的那片梅林,正值秋日,那梅枝之上光秃秃,连一片叶子也没有,楚清歌正纳闷玉簟怎么就选了这处地方和她见面。 “玉簟,玉簟,你在吗?” 楚清歌步入了梅林,一边在梅林内穿梭一边唤着玉簟的名字。 梅林内悄无深息,楚清歌又往内走了好一会儿,前面好似有一道人影,楚清歌心中一喜,赶紧快紧几步赶了过去。 “玉簟,玉……”楚清歌才唤了一声,一抬头便发现不对劲,那人影背对着她,身形修长,身上是一件青色的衫子,头上还戴着着黑色的冠貌,分明是个太监的装扮,绝不可能是玉簟。 “这位公公,请问您可曾见过一位女子在这林内出现?”楚清歌站在原地,口中很是恭敬地问道。 “女子?你自己不就是出现在这林子里的女子吗?”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转过了身子。 楚清歌听得那声音已是犹如听到了惊天霹雳,忙挣大眼睛看,只见转过身的那人,头戴着顶黑冠,身着圆领衫,面目极白,入鬓的长眉,微微斜飞的凤眼,一张红唇更是鲜艳欲滴。这一身普通太监的青衣硬被他穿出了不一样的韵味来,举手投足之间,更是带上了一丝风流雅致之息。 楚清歌顿时吓得不轻,她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就转过了身子,想要赶紧逃出这梅花林。 “回来,你跑什么!”沈长欢见了她那犹如见鬼的神情,心里一阵好气,脸色发青着叫她道。 楚清歌脚步一顿,心知这回是跑也跑不了了。她只好慢慢转过身子,倾着腰行了个福礼。 “见过千岁爷,奴婢一时眼花没看清是您,所以失礼了,还请千岁爷大人有大量,原谅奴婢眼拙……”楚清歌低着头,声音也有些发抖,她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这梅林里遇上他,前几日刚从他手里逃过一条小命,没想到今日竟是又稀里糊涂的撞上了他,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眼花?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你刚刚分明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沈长欢背着手,慢慢地走到了楚清歌身边。站在她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止了脚步,只看着她口中幽幽地道。 楚清歌不敢抬头,听着他这有些阴森的声音,浑身只觉得有些发冷,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怎么会?我……奴婢怎么会将千岁爷认成是鬼?这世上,哪有……哪有这么好看的鬼……” 楚清歌话间刚落,随即便意识到自己又乱说话了,听人说这九千岁最是忌讳别人当面说他好看了,说他生得好看都要被拔去舌头的。 “不……千岁爷并不好看……不好看……”楚清歌赶紧改口道,但话一出口又觉得说他不好看也甚是不妥,那到底是说好看还是要说不好看?楚清歌一时乱了,什么说也说不出了,只将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舌头给他割了去。 “那我究竟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呢?” 楚清歌正一片混乱之间,忽然听到那九千岁竟又开口说话了,这回声音少了些冰冷之息,隐约听来,好似还有一丝温软之息。